宴会的气氛,在玄微那近乎亲昵的喂食举动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丝竹声似乎都弱了下去,仙娥们的舞步也仿佛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紧绷的寂静。无数道目光黏在玄微和他身侧的人偶身上,探究、惊疑、不解、甚至是一丝难以言说的骇然,在琉璃盏与玉盘珍羞的映衬下,暗潮汹涌。
玄微自顾自地饮尽杯中酒,将空杯置于案上。身侧的人偶立刻执起玉壶,无声而精准地再次斟满,酒液一线,未溅分毫。那姿态,熟练得仿佛已重复过千百遍。
(这酒尚可,灵气虽不及本尊殿中藏酒,倒也清冽。)
他仿佛完全未察觉自己已成为全场焦点,或者说,他察觉了,但只觉得这些仙家委实太过清闲,才有空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然而,并非所有仙家都选择沉默。
“哐当!”
一声略显沉闷的巨响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只见战神沧溟将军猛地将手中酒盏顿在案上,力道之大,让那坚硬的沉仙木案几都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周身凛冽的战意与煞气尚未完全收敛,使得周遭几位文职仙官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沧溟面色沉肃,虎目含威,径直望向主位之侧的玄微,洪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响彻大殿:
“玄微上神!”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彻底掐断了最后一丝虚浮的乐声。所有仙家,包括那些翩翩起舞的仙娥,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地在沧溟和玄微之间来回。
来了!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而且是最刚直不阿、脾气火爆的沧溟将军!
月老浮黎痛苦地以袖掩面,差点想把脑袋塞进桌子底下。(完了完了,这头倔莽牛!就知道他要炸!这下真要捅破天了!)
太白金星捋须的动作也停顿了,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屏风后的白芷和阿元更是吓得抱作一团。
“白、白芷哥…将军他…”“嘘!别说话!看着!要出大事了!”
高座上的天帝昊宸,眸光微动,却并未出声阻止,只是将手中把玩的琉璃杯轻轻放下,姿态依旧闲适,仿佛准备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
玄微终于缓缓抬眸,冰蓝色的瞳孔淡漠地扫向立于下方的沧溟,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沧溟将军,”他的声音清冷如常,听不出丝毫情绪,“何事?”
这般平静无波的反应,似乎更激怒了沧溟。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向安静跪坐在玄微身侧的人偶——那动作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甚至有些无礼。
“末将敢问上神!”沧溟声若洪钟,字句铿锵,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不休,“此子!云烬!乃是触犯天规、冒犯上神威严之罪仙!此事仙界皆知!”
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众仙,仿佛在寻求认同,继续道:“上神将其囚禁惩戒,乃天经地义!然——”
他话锋一转,重新死死盯住玄微,语气中的质疑与不满几乎要化为实质:“末将不解!上神今日为何要带此罪仙出席天宴?更允其近身侍奉,行…行那般逾矩之事!”
他的目光扫过玄微方才喂食葡萄的手,又落在那条连接着人偶手腕与颈环的细银链上,浓眉拧紧:“此等行径,置天规于何地?置上神您自身的无上威严于何地?末将斗胆,请上神给众仙一个交代!”
一番话,掷地有声,毫不留情地将那层薄薄的、大家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整个凌霄宝殿落针可闻。
所有仙官都瞪大了眼睛,心脏怦怦直跳。虽然大家心里都在嘀咕,但敢如此直接、甚至堪称冒犯地当面质问玄微上神的,除了这位战功赫赫、性子耿直火爆的沧溟将军,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交代?本尊行事,何时需要向他人交代?这沧溟,打了几场胜仗,便如此不知分寸。)
众仙屏息,等待着玄微的反应。是雷霆震怒?还是……
然而,玄微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甚至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态,只是将目光从沧溟身上淡淡移开,仿佛对方激烈的言辞只是无关紧要的微风拂过。他端起刚刚被斟满的酒杯,指尖摩挲着温凉的杯壁。
“将军,”他开口,声音比殿外萦绕的仙云还要淡漠几分,“此言差矣。”
众仙:“???”
沧溟也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对方是如此平静甚至带点…疑惑的反应?
玄微抬眸,再次看向沧溟,冰蓝色的眼底一片澄澈,仿佛真的不解其意:“吾何时言明,带至此处者,是‘罪仙’云烬?”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沧溟都一时语塞:“上神此言何意?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