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腼腆地笑一笑。
下课铃响,办公室门“唰”地一下被打开,外面声如沸锅,嗞滋作响;又如爆竹,鞭笞在耳。老师们进进出出,学生们鱼贯而入。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不用看就知道是张小峰脆耳戏谑的声音。邓芙揪着他的耳朵送到我面前。
“陈老师,这节课,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秀。把课堂搅的一塌糊涂,课都上不下去。”
我看着邓芙娇俏的脸蛋,红彤彤的,眼睛闪着泪光,上课前扎好的马尾这时松松垮垮贴着肩膀,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故作深呼吸,眯眼看他三秒。张小峰瞥我一眼,赶忙低下头。
“他在教室,可不是这样一幅乖巧模样。”邓芙讽刺道。她上课还不错,科班出身,优秀毕业生,实习时带教老师评价都是全优。向来沉稳克制的她被气得脸色红一块白一块。
这个小刺头的刺必须拔掉。
“邓老师,你去忙。”
“好。”她坐回自己的办公椅。原本我们隔了一个工位,坐我旁边的老师跟她换了。
我盯着张小峰,不说一句话。他两只手无处安放,扭捏的扯动衣角。偶尔擡眼看看我。
青春期的男孩从声音到身体都开始发育,而他还像高年级的小学生,和同学站在一起像小鸡仔。
他是个典型的留守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只跟着身体不好的爷爷奶奶住老小区里。我去他家家访,一家三口挤在三十平米的一楼小杂屋。
掀开帘子进去,伸手可触及屋顶。屋内堆积老人家在外面捡的废纸箱塑料瓶,下不了脚。柜子上是捡的九零年代电视机,碗筷盘碟笼屉旧书齐齐在破旧的桌上。内里一个铁质大床,还有一个木质儿童床。
他能进这个学校是社区主任帮忙,争取到的一个入学名额。
“今天又是什麽新鲜事?”我的声音轻轻地,仿若闲聊。
他不做声。
几分钟过去。
“我们就这样耗着?数学老师说,你不写作业,写100个1上去;语文老师说,你的作文画了一幅‘抽象画’;美术老师说,你在课堂把颜料涂在脸上,然後印在画纸上,印在好几个同学衣服上。我布置的作业,也没看到你完成。你真像同学说的,脑子里装的是稻草,课下变成铁皮人吗?”
他听到最後一句,忍不住笑出声,但仍是嘴硬,“裴朵儿,裴朵儿···”他叫出这个名字,脸上的红蔓延到耳脖子。“她也不写作业,老师为什麽不批评她呢。”
“张小峰,我们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她前12年在国外,汉字认识的还不如你多。你叫她怎麽写语政史地的作业。况且,她画画,写数学作业吗。她的英语和数学周周测班上第一。你呢?”
他的脸更加红了。“要是,要是我英语这麽好,陈老师,她会和我做朋友吗?”
我哈一笑。他把班上大部分同学捉弄了一番,包括班长。唯独看见裴朵儿,绕道走。裴朵儿知道他的习性和恶作剧,开学个把月,没有好脸色过,也不跟他说话。
“张小峰,你知道她为什麽不理你吗?”
他擡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渴望揭晓答案。“她不喜欢跟老是捉弄同学的人做朋友。她喜欢和开朗,学习好,善良的人做朋友。你看她新交的朋友哪个不是这样。不过···我有次听到她说张小峰smart来着,就是有点annoying。”我丢给他一本袖珍英文词典,让他查一查这俩单词的意思。
“真的吗?”
“你可以当面问问她。”
“我···我不要···同学不理我。裴朵儿也是,从来不跟我说话,也不看我···”他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
“为什麽?”
“因为,因为,他们都穿的名牌,说一些我从来没听过的话题,他们上的兴趣班补习班我一个都没去过。体育课他们不叫我一起打球,乒乓球,羽毛球,篮球···没有一个同学找我玩。我穿奶奶爷爷的旧衣服。他们笑我乡巴佬,泥巴堆里来的,看不起我。”
“谁笑你,谁说了难听的话。你告诉我,我去找过来。让这些同学亲自跟你道歉。”
他擡起双眼,眼里噙满泪花。“陈老师···”
“张小峰,老师一直认为你特别聪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定能听明白。衣服和笔文具盒书包一样只是我们使用的工具。笔来用来写作业,文具盒装笔和尺子圆规,书包用来装书,衣服穿着保暖。老师教书育人,而学生来学校学知识发展德育美体。同学是不是基本奔着这样的目标,你呢,跟他们的目标一致吗?他们再贵的衣服鞋子,再有名的牌子,不也穿在身上,功能都一样,对不对?他们也不是模特,每天的工作任务在T台走来走去展示新衣服。”
他沉默地低着头。
我不确定这番话是否对他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