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易
我在跟周芸报备,接到郑楚的来电。认识好几年来,这算是她第一次屈就,也是最後一次,与我联系吧。
我没有存她的号码,也不在乎她从哪里获取的我号码。她一开口,我就知道是她,也清楚她的来意。
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亲自来佳城。她们还真是如临大敌。决心永除後患吧。
来吧。来吧。如果选择这个男人,要面对多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生活不像生活。我不要了。不要他了。没有我,他还有家庭,事业,以及绝佳的婚姻对象。
没有他,我一个人当然生活地下去。我真的厌了,烦了。没有谁,离开了谁,真不能活。我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到高铁站接人。
远远望过去,她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居高临下地扫视,一点也不自在。她一身正装可以直接上台讲话。
看到我,她微笑,虽然笑得不由衷。她还是我很久以前见到的那样,没有变化。
“辛苦了,泠然。”
“不辛苦。”我答。
她坐上车,皱了皱鼻子。“你们这城市,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那样说话。新鲜。”她系上安全带,“你们这儿什麽时候建的高铁?”
“几年前吧。”
“哎,要建机场就好了。好久没坐这麽长时间的火车。头晕晕的。”
我开了一点她那边的车窗,让风灌进来。
“哎,关上吧。吹得也头疼。”
我按关窗键。“阿姨,城市小也有好处。不消半小时就到市中心。”不过我订的是近郊区的五星级酒店房。
临到傍晚,有点堵车。我们都坐得很焦躁,密闭的空间,互不欢喜。谁也不说话,却又不得不说话,打破该死的窒息感。
“听说叔叔手术很成功。”
她眼珠子转过来,似笑非笑道:“还可以吧。哎,你是不知道,那摩托车重重压在他身上,肋骨断了好几根,啧,这个年龄还遭这种罪。地上都湿滑。120赶到的时候,地上都是血水。”
我真想自扇一个耳光,什麽话题不说,偏生说这个。明明可以谈谈何雅筠。
“我姐那麽坚强的一个人,当初我父亲从马上摔下来,从善如流啊找最好医生治疗住院,没日没夜照顾,一点没垮。这次没了主心骨。人年纪大了,心都变脆弱,胆小了好多。一个女人,丈夫相伴一生当然好,孩子却是夫妻的强心骨,所有的支柱和全部的依靠。孩子尤其是母亲的软肋。”
我缓缓踩上油门。
“你认同吗?陈老师?”
“······嗯。”我认不认同有什麽意义呢,她们俩姐妹都是极度疼爱自家孩子的母亲。
到前台办入住手续拿了门卡,进套房放了她的行李。我带她去酒店餐厅吃晚饭。她吃不惯这里的重油重盐,只喝了点肉汤,吃了几口饭。
放下汤勺,她擦了擦嘴。服务员倒温水。她摆摆手,叫服务员拿矿泉水。我问她还有没有想吃的,递给她菜单。
她眼风扫了过去,蹙眉道:“我记得你做的包子好吃。不知道酒店有没有包子吃。”
“让他们煮碗馄饨吧。”
她犹豫了下,道声好。不过混沌就吃了两个,勺子击得瓷碗“叮咚”响。“皮厚肉少,太少了。哎,算了,回房回房。”
我以为送她到房间门口,这难熬的一天就结束。她边走边说:“你跟我一块进房吧。我姐姐会打视频来。她···想跟你说说话。”
酒店长廊特有的沉闷味,我头晕目眩。
郑楚说:“泠然,你去开开窗,让房间透透气。太闷了。你们这天气也是奇怪。又热又潮又干。”她脱了外套挂进衣柜。
酒店房有四十平米。我们俩的不自在被放大,几乎没有瓜葛的两个人硬是困在一处,真是为难双方。
她的目光尽量不射过来,但只要在我身上,便是锐利审视。
她拎着化妆包去浴室。出来後,一片黑色面膜敷在脸上。
我刷了会手机,什麽都看不进去。想问问方乘在干嘛,在哪里。最终什麽也没发出去。
她招手叫我,打开手机,点开图片一栏。“你看我姐夫刚入院的时候。”
我实在不忍看,却在她直视下不得不看。方一非身上的衣服浸湿,裤子上衬衫里都是血。脸上都是污渍。
他头发剃地极短,看样子动了手术,身上插了好多根管子。虽然他上了年纪,但是一直意气风发,不怒自威,平步青云,也算有一定地位的人。
现如今,任人宰割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就因为坚持要去钓鱼,最爱的一项活动,却遭遇这样的事故。当领导的退居二线都受不了人走茶凉的风潮,何况是现在难以动弹的境地。
“哎,我姐夫一世英名,到快退休遇到这种事,相当于打断脊梁。我姐姐有多痛苦多悲伤。要是方乘还不在身边,不用我姐夫垮掉,她先倒下。”
到了她们姐妹俩约定的时间。
“好了。”她的声音带着终于熬出头的雀跃。她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一面镜子,照出我的紧张不堪木然。
前两天我才与郑湘视频过,那时都做戏给她儿子看。
现在,她卸下僞装,要说出一直以来难宣于口的话吧。
出现在镜头前的郑湘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她的主心骨支柱在,再加上方一非情况稳定,整个人活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