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惊惧很快便被更浓的一层愧疚丶心虚丶犹豫,或更多的什麽所覆盖了。
沈颛看了看沈明心,眉心攒起,像是下了什麽决心一般,苦涩闭眼,开口道:“当时……当时你的母亲已怀了你。你虽还未出生,但却是我沈颛的第一个孙辈,我太惊喜了,那段时间也常常做梦梦到,然後……”
然後,一次梦中,幻想着自己孙儿出生,自己正抱着孩子哄的沈颛,忽地一个转头,便见那县主血赤糊拉一张脸,猛然抓来,他慌乱之下,也不知怎麽想的,便把怀中孙儿抛了出去。
县主一把撕碎那襁褓,尖笑一声,便消失了。
之後沈颛再不做梦了。
但他却更怕了。
他唯恐是自己于梦中害了孙儿,忙去问通天大娘娘。大娘娘条件不改,仍是要人牲。沈颛咬牙,半夜提着刀,摸去那荒凉人家,想要一横心,真杀人去换自己孙儿,可到最後,却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如此犹豫间,次日回到家中,沈颛便听说自家儿媳出事了,一时惊得差点厥过去,只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转头,却听说没事,竟是被一块石头给救了,他立时觉察出其中神异,忙去打探,就此便得知了神湘君的名号。
沈颛觉着这神湘君名气虽不大,但能保自家儿媳一手,便应是有些神异,于是才有了後来的立庙丶结干亲。
“对不住,明心,都是爷爷害了你,”沈颛道,“爷爷……当年不是故意要将你丢出去,只是……爷爷只是太害怕了……”
他似是无法面对沈明心,深垂着头,胡须颤颤。
此事深埋在沈颛心中多年,连老妻都未曾说过,如今吐出,实在需要勇气。而吐完,勇气便尽了,只剩凄凉懦弱。
沈明心没答,只目光发直,盯着手里的茶碗。
祖孙俩之间的气氛一时怪极。
“这与沈稠有什麽关系?”
沈明心忽然出声,“沈大牛,或沈东的後代,是沈稠?他们认为当年之事你有罪过,所以想要来复仇?”
“对,”沈颛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下,嗓音嘶哑道,“沈稠是沈东的孙子。十二年前我遇见他时,他家里人都死了,我怜惜故人後代,就将他带了回来。过去他明显不知道四十年前那些过往,这次回来,却不知怎麽知道了,说是要复仇。但他身边有我的人,一早便把消息传了回来。”
一顿,沈颛道:“明心,爷爷知道你的疑惑。爷爷明知沈稠是要对付沈家,还傍上了春山公,不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抗衡的,却还放任,假作无知,并非是你想的那样,而是全为了一出驱狼吞虎之计!”
“驱狼吞虎?”沈明心拧眉。
楚神湘暗青的眸子也微微擡起。
这驱狼吞虎的虎,该不会是指他吧?
下一刻,便听沈颛道:“你有所不知,那神湘君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白猫胡须微微一抖。
还真是。
沈颛道:“当年神湘君虽救了你与你母亲一命,但我仍忧心,结干亲时,便在你父母都离开後,又留了一会儿,在神湘庙里掷茭问杯。
“那场问杯的结果是,神湘君愿意庇佑沈家,但……却要你归他。”
沈明心一顿,看向沈颛。
“我归他?”沈明心道,“这是什麽意思?”
沈颛摇头:“我也不知,但担心是要你的命,于是吓得要死,连连哀求,求主持请神仪式的法师帮忙。法师来做了场法事,说神湘君不会随意索人性命。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但再问也问不出,无法,我只能惴惴咽下来。
“但後来许多年,除去八岁时,你都没闹过什麽事,我还以为这神湘君算是个好的。
“结果,前段时间,你无缘无故,忽然重病,怎样都不好,我才惊觉,这会不会是神湘君来收人了?我忙去了神湘庙,求了许久,回来後,当夜你便醒了,好了。如此,怎麽能说是与神湘君毫无干系?
“神湘君收过你一次,便可能要收第二次丶第三次,哀求岂是长久之计?爷爷必须要想个主意!恰好这春山公来了,让他们两个对上一对,倒是好事……”
沈明心知道自家祖父是个心思深的,却没料到,他连他惯来敬得如天似地的神灵都算计。
无论是山上,还是家中,拜神湘君时,祖父可都是虔诚至极,半点不像装出来的!
沉默片刻,沈明心道:“爷爷,我重病与神湘君之间是否有关,只是你猜测而已。我虽惧神湘君,可那是十二年前之事的馀波,这麽些年,不论祂是真神,还是一座普通石像,都未对我们沈家有过什麽不好。
“但那春山公,却是个实打实的邪神,一个请神仪式便要一对童男女……”
“我就知道,福田院那事是你闹出来的,”沈颛立刻道,“告诫你多少次,闲事少管。”
沈明心蹙眉,正要开口,沈颛又道:“什麽正神邪神,明心,爷爷走南闯北多年,再清楚这些神灵不过。这天底下,不是你想的那般,一个真神都没有,可却也不是许多人想的那般,神灵慈悲,渡人救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