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後,全村都吃了席,从此世上再无云芬这个人。
陈凤翠在集市上重新买了一把锄头,和一把镐子,继续挖苹果树。又一棵苹果树被挖倒时,一个老头找上门来。
老头面色如墨,枯瘦如干柴,来求陈凤翠把他也弄死。
“你帮云芬那天,有人看见你了。”
陈凤翠一惊。
老头压低声音:“你放心,老的知道,少的不知道。”
陈凤翠握着镐头,站在苹果树旁边,无法动弹。
“老的都盼着这一天,没人会怪你”,老头猛咳几声,身子抖得像风中枯竹叶,“我自己下不去手”,他抹去嘴边咳出的唾液,“日疼夜疼,受不住了。”
陈凤翠还是没出声。
“这给你”,老头从贴身处拿出来一个卫生纸包裹着的东西,递给陈凤翠,“给你的。”
打开一看,是一叠钱,零零整整的,“我没有儿女,没人会找你的事”,说完,老头把钱搁在陈凤翠脚边,缓缓跪下去,匍匐在地上,“帮帮忙,疼得受不了了,你是好心人,帮帮忙。”
那天,陈凤翠在苹果地里一直干到太阳落山,老头的身子占了不少地方,她终于填平了第一个苹果树留下的坑。
一夜枯坐无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凤翠在一堆柴火後面找到了那只疯鸡。
鸡红着眼睛,它已经太久没进食,却停不下来疾驰的双脚。它精疲力尽了。
它似乎完全不畏惧陈凤翠,也不惊讶于她的到来,当陈凤翠把它抱在怀里带回家时,它竟然闭上了眼睛。
陈凤翠把门关好,把疯鸡的每一根毛发都理顺,然後把它放在案板上,抚摸着它的冠子。鸡瞪着眼睛,没有挣扎,温顺地听着:“我们两个,已经不属于这个人间。”
菜刀高高扬起,案板上的鸡依旧一动不动,蹬直双腿,眼睛盯着前方,菜刀光当地掉落在地上,陈凤翠放开鸡,捂着自己的脸哭起来。
她把疯鸡抱回了柴堆下,它又立刻红着眼睛来回疾冲起来。
陈凤翠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回到了苹果地。
她爬到苹果树坑里躺下,比划比划位置,然後开始往自己身上刨土。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刨到天大亮,远处的地里开始有人声,也只埋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她晕厥了过去,等到她重新睁开眼睛,太阳已经转到正中了。又干,又渴,又冷,又晒。
陈凤翠继续往自己身上刨土,等到天完全黑透,她看不清挖出来的松散的土了,埋在地里的身子动弹不得,只剩头和手在外面。陈凤翠只能躺着,一直这样躺着,看着天。
天上没有星星,一团的黑色,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耳朵边又像有鸡叫,又像父母在说话。湿冷从脚上传来,蔓延全身,陈凤翠觉得自己成了一颗苹果树,她用力地呼吸着空气,使劲吸收阳光,开出一树的花,可她没有结果,什麽果子也没结出来。
一夜又过去了。
黎明,刚刚破晓,竟有一个人破天荒地从这偏僻的地方路过,高大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捆绳,腰上拴着两把带皮套的尖刀,大步从苹果地旁边的小树林钻出来,路过苹果地的正中间。
要知道,这片地是全村最偏的地了,三面环林。要知道,就连村里人,也不会来这里。要知道,此时,陈凤翠的胳膊和头,还诡异地露在外面。
那人起先没看到她,走开以後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麽,以为看错了,折返回来。陈凤翠看得不清楚,以为来的是个男人,不曾想,是个高大健壮的女人。
那女人没有尖叫,也没问什麽,甚至没有片刻的思索,直接跪下身子就开始刨土。陈凤翠是怎麽一下下把自己埋起来的,她就怎麽一下下把陈凤翠刨出来,刨到天大亮了,她才把陈凤翠一把从坑里拉起来:“婶婶,谁把你给埋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