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身旁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径自走向沈府的侧门,并未回望。
不一会儿,一个名叫春儿的丫鬟快步走到苏墨卿面前,福了一礼,语气恭敬地说道:“苏姑娘,我家少爷说,日前清理书房,寻出几本前朝失传的绣像画谱,于工笔人物颇有益处,放在府中也是蒙尘。听闻姑娘精于此道,若姑娘得闲,可随奴婢去藏书阁一观,或可借鉴。”
苏墨卿怔住了。
这个借口蹩脚又突兀,她怎麽会不知道,这是沈如澜的好意——他看出了她的困境,却不愿用施舍的方式伤害她的尊严,便以画谱为借口,给她一个靠近的理由。
她犹豫了片刻。
对古画谱的渴望,以及心底那份压抑已久的丶想再见沈如澜一面的冲动,终究战胜了顾虑。
她擡起头,对春儿低声道:“……有劳姐姐引路。”
春儿笑着点了点头,带着苏墨卿从侧门走进了沈府,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藏书阁内,依旧安静得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沈如澜已等在那里,并未坐在主位,而是闲适地倚在一个书架旁,手中拿着一卷《清明上河图》的摹本,看得正入神。
听到脚步声,沈如澜擡起头,看到苏墨卿走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放下书卷,迎了上去:“苏姑娘,冒昧相邀,勿怪。”
苏墨卿连忙敛衽行礼,声音有些紧张:“公子言重了。多谢公子惦念,还特意寻来画谱给我看。”她敢擡头,心跳得厉害,连脸颊都开始发烫。
沈如澜笑着摇了摇头,引她到画案前:“不过是偶然寻到的旧物,与其放在府中蒙尘,不如给懂它的人看,也算是物尽其用。”
画案上,果然放着三本装订精美的古画谱,分别是《历代帝王图》《簪花仕女图》和《韩熙载夜宴图》的绣像摹本,纸张泛黄,一看便知是年代久远的珍品。
苏墨卿拿起一本《簪花仕女图》的画谱,轻轻翻开,眼中立刻露出了惊叹的神色——画谱上的仕女,线条细腻流畅,色彩淡雅清丽,细节处的衣纹丶首饰都描绘得栩栩如生,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本画谱都要精美。
“这……这真是前朝的画谱?”苏墨卿忍不住问道,语气中满是惊喜。
“确实是前朝的遗物,是我祖父当年从京城的古玩市场上淘来的。”沈如澜笑着答道,“你若喜欢,可在此处慢慢看,若有不懂的地方,咱们也可以一起探讨。”
苏墨卿点了点头,静下心来,仔细翻看画谱。
两人时而讨论画谱中的笔法与意境,时而回忆起上次在藏书阁作画的情景,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段宁静的时光。
只是,空气中仍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
她们都刻意避开了沈如澜那场大病,避开了期间的担忧与牵挂,但那份共同经历过风雨後的生疏与熟悉交织的感觉,却无处不在,萦绕在两人之间。
谈话间,沈如澜忽然不经意地咳嗽了几声,声音虽轻,却让苏墨卿瞬间回过神来。
她立刻擡起头,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关切:“公子……您的身体还未大好吗?是不是方才在外面受了风寒?”
沈如澜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微微一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无妨,不过是病後的小尾巴,偶尔咳嗽几声罢了,不碍事。”
苏墨卿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公子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少劳心劳力,多喝些温补的汤水,对身体恢复有好处。”
“好,我记住了。”沈如澜笑着应道,心中的暖意更甚。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苏墨卿知道自己该走了,便依依不舍地将画谱放回画案上,对沈如澜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日多谢公子的画谱,让我受益匪浅。”
沈如澜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兰草图案的锦囊,递到苏墨卿面前,状似无意地说道:“方才翻找画谱时,竟找出些旧日搜集的颜料样本,其中有些是西洋传来的稀罕色,比如普鲁士蓝丶藤黄,颜色鲜亮,不易褪色。我对工笔不甚精通,留着这些颜料也是浪费,于苏姑娘或有用处,你便拿去吧。”
苏墨卿接过锦囊,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这锦囊的重量,绝不仅仅是“颜料样本”能有的。
她轻轻打开锦囊一角,果然看到里面除了几小盒颜料,还有一叠银票,粗略一看,至少有一百两。
她瞬间明白了沈如澜的用意,脸颊绯红,连忙想将锦囊推回去:“公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苏姑娘莫要推辞。”沈如澜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不过是些闲置的颜料和碎银,若是你不收,便是瞧不上这些零碎玩意儿,也枉费了我一番心意。你父亲还等着钱治病,这些钱,就当是我预支给你的画资——日後你若有新画,再拿给我看,也算是抵了这画资,如何?”
苏墨卿看着沈如澜眼中的真诚,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沈如澜是在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帮助她渡过难关,同时维护着她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