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然和湘云猛地回头。只见巷口杂物堆的阴影里,慢慢踱出一个人影。正是之前那个在破屋外现他们、惊得他们夺路而逃的跛脚老汉!他穿着一件洗得白、打着补丁的褐色短衣,裤腿卷到小腿肚,露出一双沾满泥点的草鞋。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此刻没有了最初的惊怒和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神情——惊疑、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他乡闻故音的激动?
老汉一瘸一拐地走近几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沛然,像是要把他脸上每一寸都看穿。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稳了些,带着确认:“小兄弟,你…是汉口滴?还是武昌滴?”那熟悉的、带着浓重“汉味”的方言,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盏孤灯,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沛然心中无边无际的惶恐和冰冷。
沛然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湘云也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去,她看着老汉,又看看沛然,眼中爆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我…我是武昌的!武大的!您…您听得懂?!”沛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几乎破了音,他下意识地也用武汉话回答,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和确认。
老汉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有更深的情绪在涌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沛然,又落在许湘云身上,带着审视,但那份强烈的敌意和排斥感确实消散了大半。他朝旁边那个还在愣的胖摊主挥了挥手,用本地话呵斥了一句什么,那摊主立刻缩了缩脖子,讪讪地转回头去,不敢再看热闹。
老汉的目光重新回到两人身上,尤其是沛然脸上,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市集的喧嚣声浪重新包裹上来,但在沛然和湘云耳中,这嘈杂却仿佛隔着一层屏障。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跛脚老汉和他口中那如同天籁的乡音。
“跟我来。”老汉最终开口,声音低沉,用的是武汉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不再看他们,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市集边缘一条更僻静、也更脏乱的小巷走去,背影在拥挤的人流中显得有些佝偻,却又透着一股市井小民的韧劲。
沛然和湘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狂喜和一丝残留的忐忑。没有犹豫,两人立刻跟上,脚步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有些踉跄,却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个蹒跚的背影。穿行在弥漫着各种气味、挤满陌生面孔的市集中,他们第一次感觉脚下这片完全不属于他们的、危机四伏的土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
老汉的家在市集边缘一条污水横流的窄巷深处,比之前他们闯入的那间更加破败低矮。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板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草药味和淡淡饭食气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糊着黄油纸的窗户透进些微天光。土夯的地面坑洼不平,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农具和柴草。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缺了角的矮桌,旁边是几个充当坐具的树墩。唯一算得上“家具”的,是一个靠在墙边的、掉漆严重的旧木柜。
老汉示意他们在树墩上坐下,自己则走到角落一个简陋的土灶旁,拿起一个豁了口的陶碗,从灶上温着的一个瓦罐里舀出两碗颜色浑浊、冒着热气的汤水,放到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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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他言简意赅,用的依旧是武汉话。
沛然和湘云早已饥渴交加,也顾不上许多,端起来就喝。一股浓烈的、带着土腥和苦涩草根的味道直冲喉咙,并不好喝,但那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确实极大地缓解了身体的冰冷和虚脱感。两人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那碗味道古怪的汤灌了下去。
放下碗,沛然长长舒了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点。他看向坐在对面树墩上、默默抽着一杆旱烟的老汉,烟雾缭绕中,老汉的脸显得更加沟壑纵横。沛然斟酌着开口,带着感激和小心翼翼:“老伯,多谢您!要不是您…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我们不是坏人,就是…就是…”他卡住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穿越”这种荒诞离奇的事情。
老汉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打断了他的支吾:“莫扯那些没用的。拐子,我王老七在这江夏城码头上混了大半辈子,三教九流,什么鸟没见过?你们俩,一身怪皮(衣服),口音稀烂,来历不明,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看就不是安分的角儿。”
他的话毫不客气,像鞭子一样抽过来。沛然和湘云的心又提了起来。
老汉磕了磕烟锅里的灰,慢条斯理地重新装上烟丝,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道:“我老汉孤家寡人一个,瘸了条腿,在码头上给人记记账,混口饭吃。帮你们,是看在‘个斑马’三个字的分上,老子是汉阳蔡甸滴!几十年没听人这么吼过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怀念和粗粝的直率。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帮人,不能白帮。这世道,一口吃食,一个瓦片遮头,都是拿命换的。你们想在我这破窝棚里待着,避避风头,行。”
他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精明的光,像在掂量货物的价值,最后死死盯住沛然:
“三天。老子只给你们三天。三天之内,你——”他用烟杆重重地点了点沛然,“把你那个…那个什么‘天竺算账的秘术’,给老子教会!”
“天竺…算账秘术?”沛然和湘云都愣住了,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哪会什么天竺秘术?
老汉似乎看出他们的茫然,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刚才在街上,老子看得清楚!那个卖馕的胡商,叽里咕噜跟人掰扯价钱,掰了半天手指头,脸都憋红了!你小子,就站旁边扫了一眼他摊子上的货,还有那堆钱,嘴巴里嘀嘀咕咕了几下,就跟他比划了个数!那胡商眼珠子都瞪圆了,最后还真按你说的数把钱收了!你敢说不是?”
沛然和湘云瞬间明白了!沛然当时情急之下,是本能地用现代人的心算能力,快估算了一下胡商货物的价值!这在他们看来再平常不过的技能,在这个以手指头、算筹甚至掰扯不清为主的唐代市井,竟被当成了神秘的“天竺算账秘术”!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绝处逢生的窃喜同时涌上沛然心头。他强压住激动,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点点头:“原来您是说这个…这个…嗯,确实是我家传的一点小技,源自…源自天竺高僧所授。”他硬着头皮开始编,同时用眼神示意湘云别露馅。
老汉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旱烟都忘了抽:“好!好!就是它!三天!教会我!你们就能留下!有饭吃!有地方睡!学不会…”他冷哼了一声,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好!一言为定!”沛然立刻应承下来,生怕老汉反悔。这简直是瞌睡送枕头!教数学?总比在陌生的唐朝街头饿死强!
湘云也连忙点头,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老汉似乎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脸上的线条略微松动了些。他拿起烟杆,又深深吸了一口,屋子里弥漫开呛人的劣质烟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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