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荆风西渐,译海求真
国际版权洽谈会的邀请函送到李沛然手中时,他正在“荆楚诗社”给孩子们讲解《九歌·湘夫人》。手机震动弹出的邮件标题赫然写着:“法兰克福书展·亚洲文学版权专场邀请”。附件里,德、法、英三国出版社的意向书静静躺着,预付金数字后的零多得让人眼晕。
“李老师,您脸色怎么……”前排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李沛然这才回过神,看着教室里二十多双清澈的眼睛,突然笑起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荆楚的诗词,要漂洋过海了。”
三天后,武汉会议中心贵宾厅。
“这就是问题所在。”法国伽利玛出版社的席翻译艾玛女士推了推金丝眼镜,指尖敲着英文样稿的某一行,“‘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你们建议的译法是‘theprorthernshore,gazgafar,yheartisre’但‘帝子’真的是‘prcess’吗?‘愁予’的‘予’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
长桌对面,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的汉学家詹姆斯接话:“更麻烦的是意象群。‘白薠’‘汀洲’‘桂栋’‘兰椋’,这些植物在欧洲文学里完全没有对应象征体系。如果直译成‘duhitegrass’‘piars’,读者会以为是园艺手册。”
许湘云坐在李沛然身旁,悄悄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她能感觉到丈夫身体的紧绷——这场看似寻常的版权洽谈,实则是荆楚文化能否真正“走出去”的关键一役。三家出版社的版权总监、翻译专家、市场分析师共九人,把问题一个个摊开在阳光下,锋利得像手术刀。
“各位。”李沛然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请允许我讲一个故事。”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长江如练,黄鹤楼在秋阳下泛着金晖。
“一千二百年前,也是在江边,一个叫李白的诗人问我:‘沛然,你说这楚辞里的鬼神,是真的住在云梦泽里,还是住在人心深处?’我当时没答上来。直到很多年后,我在大英博物馆看到《楚帛书》的残片,旁边英文注释写着‘antchurcerytexts’——巫术文献。那一刻我突然明白……”
他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文化翻译最大的陷阱,不是找不到对应词,而是用自己文化的眼睛,去看别人文化的灵魂。”
会议厅安静下来。
李沛然让助理搬进来三样东西:一幅湖北博物院提供的战国漆器纹样拓片,一套湘绣的“凤鸟纹”样本,还有他自己从唐朝带回来的那方歙砚——砚台侧面刻着极小的楚式蟠螭纹。
“楚文化里,‘帝子’不是普通的公主。”他手指抚过漆器拓片上飞扬的线条,“她是湘水之神,是《山海经》里‘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的原始记忆。用‘goddessdest’会不会更贴近那种神性?”
艾玛眼睛一亮,迅在笔记本上记录。
“至于植物意象——”李沛然展开湘绣,“楚人尚赤,崇凤,但这些花纹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兰草、杜若?因为在他们看来,香气是通神的媒介。《离骚》里屈原‘纫秋兰以为佩’,不是装饰,是仪式。翻译时如果加一个注释,说明这些植物在祭祀中的功用,会不会帮助读者理解?”
詹姆斯已经掏出手机拍摄绣样:“李先生,您能否授权我们使用这些图像做插图?我们可以做一本双语注释插图本,就像《凯尔经》那种手抄本风格……”
“当然可以。”李沛然微笑,“但我还有个更大胆的建议。”
他点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一页排版设计:左侧是中文原诗竖排,右侧不是英文翻译,而是一幅幅融合楚纹样与现代抽象线条的插画。诗句中的关键词用不同颜色标出,旁边浮动小窗给出文化注释。
“这是我和美院团队做的试验页。”李沛然翻页,展示《黄鹤楼遇李白》中描写“江夏夜市”的一段。画面上,唐代灯笼的光晕与武汉江滩的霓虹以蒙太奇方式重叠,英文诗句悬浮其间,“我们不只翻译文字,我们翻译时空。”
德国苏尔坎普出版社的版权总监霍夫曼,一个一直沉默的银老人,突然鼓起掌来。
“李先生,”他说的德语通过同传耳机传来,“您让我想起歌德读《赵氏孤儿》后写的笔记——他说,中国戏剧里‘一人一事贯穿到底’的结构,启了他的《埃格蒙特》。真正的文化交流,从来不是单向翻译,是相互照亮。”
会议风向悄然转变。
意向书在傍晚签署。三家出版社将联合推出“荆楚诗丛”国际版,辑包括《黄鹤楼遇李白》精选本、《楚辞意象新译》、以及一本李沛然夫妇编撰的《荆楚风物诗画志》。版权预付金加起来,足以在黄鹤楼旁建一座小型的“楚文化翻译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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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来宾时,艾玛特意留到最后。她从包里取出一本旧书——o年代法国出版的《李白诗选》,书页已经泛黄。
“这是我导师的遗物。”她指着扉页上的钢笔字,“他写道:‘李白的月亮,永远比我们的月亮多一层乡愁。’但今天我现,乡愁或许是一样的——只是乡关所在不同。”
李沛然郑重接过,在下一页用中文写下:“此心安处,明月同辉。”
夜色渐浓,长江两岸华灯初上。许湘云挽着丈夫走在江滩公园,远处传来游客用方言唱《楚辞·渔父》的片段,跑调得可爱。
“真没想到,”湘云靠在栏杆上,“那些在唐朝和李白喝酒时扯的闲篇,今天能变成让外国专家点头的理论。”
“文化本来就是在闲谈里活着的。”李沛然望着江心月影,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注意到詹姆斯最后那个问题没?”
“哪个?”
“他问:‘书中那个总想偷李白诗稿的崔明远,历史上真有原型吗?’我回答说有,但细节是虚构的。可他接着问——”李沛然皱眉,“‘您怎么知道崔氏家族在开元年间已经迁到江夏?这个细节连《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都只写了个大概。’”
湘云直起身:“你怎么答的?”
“我说是从地方志里看到的。”李沛然声音低下来,“但他笑了,说:‘我研究唐代氏族志二十年,从未见过那本地方志。’”
江风忽然转凉。
两人对视,都想起那箱从唐朝带回来的、至今未公开的私人文书——其中有一份,正是崔明远离开长安前写给江夏族叔的信,提到“携家眷南下,望叔父安置”。信件末尾的私印,与《新唐书》记载的崔氏家印纹样完全一致。
“他是试探,还是真现了什么?”湘云声音有些紧。
李沛然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邮件提醒,件人赫然是“詹姆斯·怀特”,标题只有两个字:“私聊”。
月光洒在江面上,碎成千万片晃动的银鳞。更远处,黄鹤楼的轮廓在夜色中宛如一只即将展翅的鹤。
今夜之后,走向世界的荆楚文化,将不只是鲜花与掌声。
还有深水下的暗流,正在缓缓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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