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梁灼,”她抵住他的肩膀,疲惫地开口,“你知道我以前最怕什么吗?”
&esp;&esp;梁灼怔了一下,目光迅速攫住她,喉结缓缓滚动,程月萤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起以前。
&esp;&esp;“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走进一个温暖的地方,从陌生到把它当做家,然后又被赶出来,不得不离开。”
&esp;&esp;“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狼狈。”
&esp;&esp;程月萤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像是对着回忆说话,不是对他。
&esp;&esp;“从有记忆开始,禾城就好像一直在动工,无休止的拆迁动迁……那么小的一个地方,我们竟然也换过很多住处。”
&esp;&esp;“后来终于稳定下来,我又要在医院、学校和租房之间奔波。”
&esp;&esp;说是奔波,更合适的词汇大概是漂泊,每个地方都是极为短暂的落脚地,刚得到片刻喘息,就要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esp;&esp;梁灼想起之前程月萤对他说:“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你明白吗?”
&esp;&esp;他明白,他当然明白。
&esp;&esp;可是理论中的遥远的哭声,和心爱的人在怀里在耳边的诉说,到底不一样。
&esp;&esp;他低头看着程月萤的发顶,听着她波澜不惊,几乎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心脏像被谁抓进手心,攥紧了。
&esp;&esp;“后来就习惯了,只要不把任何一个地方当成家,就都能勉强过得下去,所以不论后来去港岛,去程家、你家,还是来陌生的地方读书、工作。”
&esp;&esp;“只要不抱期待,就不会落空。”
&esp;&esp;程月萤顿了一下,笑了笑,“我其实是个胆小鬼,我很会逃跑。”
&esp;&esp;她闭着眼,语调没什么波澜,只有声线在轻微的发抖,“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也从来没打算被谁爱上。”
&esp;&esp;梁灼爱她,她不是不知道。
&esp;&esp;她怎么会不知道?
&esp;&esp;梁灼那么明目张胆地爱她,从十八岁到现在,从青春年少到独当一面,从意气风发到一身伤痕。
&esp;&esp;她就算真的是一块石头,也早被他捂热了。
&esp;&esp;可爱是会变的,是会失效的,是会在某一天毫无预兆地断掉的。
&esp;&esp;就像程月萤见证的那些亲密关系——父母、朋友、同事、情人……曾经相互依靠,却又渐行渐远,最后连名字都不再提起。
&esp;&esp;她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拒绝亲密、躲避依赖,那至少可以不受伤害。
&esp;&esp;“我不是在考验你,也不是故意冷淡你,我只是……”程月萤深吸一口气,像是把心掏出来一样说:“我真的不敢对任何东西抱有期待,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期待这种东西,它总是会让人失望。”
&esp;&esp;她闭上眼睛,鼻尖擦过梁灼颈侧温热的皮肤,像是终于撑不住了,颤声说:“但是你来了。”
&esp;&esp;“你还是来了,梁灼。”
&esp;&esp;这句话被她说得格外艰难,几近一字一顿,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告白,藏着太多太多她过去从未说出口的情绪。
&esp;&esp;“你为什么要来,”程月萤咬着牙,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完全没来由的愤恨,“十八岁的那天,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esp;&esp;“在我已经没办法对爱情产生安全感的时候,没办法对任何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的时候,突兀地出现一个你。”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情绪失控,“为什么是你,连我自己都决定不在意的东西、细微的情绪,你为什么非要把它看得比天还重,好像我是一个什么特别重要的人。”
&esp;&esp;她好像又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夜晚,看着近在咫尺的,充满热忱的少年明亮的双眼,莫名感觉到又难过、又委屈,几乎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迁怒。
&esp;&esp;梁灼像是被这番话堵住了喉咙,一时没法开口。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他曾误解的冷漠,现在看起来,却分明是一整片被风雪反复覆盖过的荒原。
&esp;&esp;“你问我有没有心,”程月萤看着他,轻声说,“我有的。”
&esp;&esp;只是这颗心从来就不是别人想象中的柔软圆润的模样,它是带刺的,包裹着太多防备和伤口,藏得深了,也就看不见了。
&esp;&esp;“你太好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有些发抖,“好到会把期待值无限抬升,好到我更担心它落空。”
&esp;&esp;梁灼听见她哽咽,手下意识抚了抚她的背,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办,阿萤?”
&esp;&esp;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脆弱,不是责问,也不是求证,而是一种近乎无助的温柔,仿佛一个走了很远很久的人,终于停下脚步问路。
&esp;&esp;“你要是不敢,那就让我来靠近你。”
&esp;&esp;我已经来了,“梁灼说:“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才不会让你害怕。”
&esp;&esp;程月萤额头抵在梁灼肩上,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