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弯腰拾起那只断耳,随手抛入火中。火焰吞噬血肉,出滋滋声响,焦臭味弥漫开来。
围观人群骇然后退。
沈琛却面不改色,从怀中掏出那本《善恶簿》,翻到最新一页,提笔蘸墨——不,是蘸着周璠伤口流出的血,就着冲天火光,在册子上奋笔疾书:
“某年深秋,盐仓火起焚鬼魅,白骨堆中取粟归。周璠伏诛,断耳以祭三十二冤魂。”
写罢,他另起一行,以朱砂笔狂草题诗:
“盐仓火起焚鬼魅,白骨堆中取粟归。此身早堕无间狱,何惧再添罪几重?”
朱砂鲜红如血,在火光映照下触目惊心。
写毕,沈琛合上册子,抬头看向夏幼薇,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苍凉:“侯爷,证据齐了。周璠的命,我收了。至于盐仓的火……”
他顿了顿,忽然扬刀指向盐仓一角!
“那里,是周璠私藏硝石的库房!今日他穷途末路,欲引爆硝石,与我等同归于尽!幸得侯爷及时赶到,周大人‘奋勇’救火,不幸……葬身火海,以身殉职。”
话音落下,他手中一枚火折子已脱手飞出,精准落入他刚才所指的方位。
轰——
更大的爆炸声响起!那一角仓库彻底坍塌,火光冲天。
周璠目眦欲裂:“沈琛!你不得好死——唔!”
沈琛一脚踏在他胸口,将他未尽之言踩回喉咙。他俯身,在周璠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七年前,黑江畔,我爹我娘我妹妹……也是这样被你们活活烧死的。今日,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周璠瞳孔骤缩,惊恐到极致,竟连惨叫都不出。
沈琛直起身,对刘知府道:“刘大人,周大人为救盐仓,英勇殉职。请如实上报朝廷,为他……请功。”
刘知府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连连点头:“是、是……周大人英勇,英勇……”
沈琛不再理会他,走到夏幼薇面前,将《善恶簿》和那沓湿漉漉的文书一并递上。
“侯爷,我的任务完成了。九千岁的罪证在此,足够他在陛下面前喝一壶。至于周璠……”他看了一眼在火边抽搐的人,“他会‘合情合理’地死在这场大火里,不会牵连任何人。”
夏幼薇接过文书,沉声道:“你的伤……”
“死不了。”沈琛笑了笑,转身走向火场。背上的伤口因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浸透绷带,他却恍若未觉。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没有回头,只低声说了一句:
“侯爷,青州事了,我也该走了。阿湘……拜托您,偶尔照看一二。”
说罢,他纵身跃上一匹不知何时拴在旁边的黑马,马蹄嘚嘚,消失在夜色与火光交织的街道尽头。
盐仓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余烬未冷,青州城已传遍“周璠大人为救盐仓英勇殉职”的消息。官府贴出告示,表彰其功绩,同时宣布将追回的赃银——共计三十万两,全数拨付给今年冬季的堤坝修缮工程,账目明细张贴于城门,供百姓监督。
城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百姓们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账目,议论纷纷。
“周璠那种人也会救火殉职?鬼才信!”
“管他呢!反正贪官死了,银子拿来修堤,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听说都是沈大人查出来的……”
“嘘!小声点!沈大人今早就辞官了,说是旧伤复,要离京养病……”
“辞官了?怎么可能!他不是刚立了大功……”
“功高震主呗……唉,这世道。”
驿馆内,夏幼薇听着亲卫汇报城中的议论,沉默不语。
轩辕奕从门外进来,将一份文书放在桌上:“沈琛的辞呈,刘知府已经批准了。他天亮前就出了城,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夏幼薇拿起辞呈,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旧伤沉疴,难堪重任,乞骸骨归乡。”落款处,盖着沈琛的私印,印文不是名字,而是一柄简笔的断水刀。
“他走了,但事情还没完。”轩辕奕道,“九千岁丢了周璠这颗棋子,又丢了青州的财路,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在青州不宜久留,应尽快启程前往温寿城。”
夏幼薇点头,却又道:“临走前,我想去一个地方。”
黄昏时分,城西乱葬岗。
这里埋的多是无名尸,荒草丛生,坟冢零落。夏幼薇独自一人,在坟岗边缘找到了一处稍微整齐些的坟茔——没有墓碑,只立了一块未经雕琢的青石,石上无字。
坟前,有三只空了的酒杯。
酒渍尚未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