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娉柔别过脸,声若蚊蚋。
元嘉轻轻摇头,“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忧虑……放心吧,太子这段日子早出晚归的,也不常往后院来。我明日去,他也未必就能立刻知道。就算被他知道了也不打紧,我自是有对策的。”
这并不是为了宽慰倪娉柔而说的假话,她只是突然间想起了燕景祁一直在她面前所强调的两个字──合适。
之前几次,不管是对小喜儿还是薛神妃的旧仆,亦或是才过去的三公主筵席,只要她所做之事不越过太子妃这重身份,燕景祁往往是乐见其成,甚至是推波助澜的。
至于更早之前,早到自己入府的那日,燕景祁本可以不提起卫良媛,权当府里没这个人。可他还是说了,且也不是以十足冷淡的姿态……那她是不是可以猜测,燕景祁其实并没有众人口中说的那般不喜欢卫良媛,如今的局面仅仅只是因为她“不合适”了。
这样的男人,真的会对枕边人的面目一无所知吗?还是说她此前的猜测都是错的,薛神妃实则是真贤淑,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度君子之腹了?
元嘉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可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等明日去畅和馆见过卫良媛,才好继续做下一步的打算。
倪娉柔见元嘉态度坚决,亦弃了劝人的念头,视线从前者的脸上转移到被自己攥了许久的绣帕表面──上面染了血渍,又被她团在一起扯了许久,早不能再用了。
倪娉柔缓缓松手,又不厌其烦地抚着绣帕,试图将面上的褶皱抚平,口中嘟囔着:“这下好了,又得我重新绣了,我可不回去找料子,明日还来寻你,等你另给我匹好的。”
元嘉眼睫微颤,自然也听出了前者的言下之意,故意玩笑一句,“这是给阿沅绣的,还得她出料子。你且在梨云院等着,我挑匹好的,明日晚膳前给你送过去。待绣好了,咱们找她讨债去。”
倪娉柔嗯了一声,虽还带着欲言又止,眉间的愁色却散了不少。刘婵干脆转了话头,又问起元嘉关于刺绣的事情来,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待瞧着天色将晚,这才拉着倪娉柔双双告辞而去。
元嘉没有起身,就坐在树下目送二人离去。
倪娉柔今日似乎过分在意她要去畅和馆的事情了……虽然说的是害怕她会惹了燕景祁不快,可看起来更像是在忌惮些什么。
是因为太子?还是薛神妃?
元嘉缓缓收回目光,暂且将这份怪异压在心底。
一切都得等她明日见了那位卫良媛再说——
作者有话说:工作给不了我的快乐,只能靠存稿给了[吃瓜]
第46章卫妙音妾身良媛卫氏妙音,敬问太子妃……
这一夜,燕景祁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日元嘉起身,兰华才过来告禀,说是昨日前朝有要紧事处理,燕景祁直接宿在少阳宫了。
这事本不必特意告知,但既然遣人来了,元嘉少不得要客套几句。问过娄皇后凤体,又请兰华带话让燕景祁保重身体,如此又是数句,方才将人好生送出去。
她今日打定主意要往畅和馆去,虽被兰华耽搁了一些时间,但胜在已收拾妥当……只是,还得在人前寻个正经由头才行。
“红珠,这些日子,卫良媛身体可大安了?”
红珠猝不及防被问,愣了一下才答道:“听说还是老样子,每日遵照医嘱服药,平日也不出院门,只在屋里养着。”
看来,畅和馆里有猫的事,被卫良媛瞒得极好。
“既如此,”元嘉继续道,“咱们也去看看卫良媛。她一直病着,本宫也一直被许多琐事绊着,竟到现在都没见上一面,实在不该。”
昨日与倪、刘二人议论之时,除了去而复返的玉兰,她们再没有留其他伺候的人,红珠自然不知道这是一早便有的决定,还以为是元嘉临时起意。虽觉有些突然,可想到燕景祁也从未不允人探视,便也答应一声出去唤人了。
元嘉又把敛秋喊了过来,让她往库房寻些补身的药材,到时一并送去畅和馆。红玉回来时,正听见元嘉挨个吩咐人的声音,当即又喊了个仆妇过来,让她先行一步前去知会,提前在畅和馆候着。
如此又是几刻钟的工夫,元嘉才带着人从长春馆出发。不想行至半路,竟遇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落起雨点来了。
“女君,这雨瞧着,一时半会的也停不下来……不若先回去,另寻个日丽风清的时候再来探望良媛?”
红玉站在檐下,伸出手感受了会儿雨点下坠的力道,回身提议道。
要往畅和馆去,最快的一条路便是穿荷花池。适才落雨时,元嘉一行正在荷花池附近,于是便暂入了凉亭躲避。
哪怕元嘉并无此意……从前她还在比这更大的雨里策过马,一身湿漉漉地回去,也没见生了病,又何况眼前这场到现在都没打湿地面的牛毛细雨。
可在太子府里伺候的人显然不这样想。红玉一发现落雨,便习以为常地将元嘉劝进了凉亭,红珠甚至在半道上折回长春馆取伞,倒叫元嘉把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一样了。
元嘉在心底默默念着,最终还是顺着红玉的动作往石凳上坐着。
“雨势也不大,等红珠把伞拿来就继续走。已让人去知会了卫良媛,总不能为了方便咱们,让她再被折腾一回。”
元嘉摇头拒绝。
红玉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侍奉的人是太子妃,是元嘉,自然要事事以前者为先。至于那位久病难出的卫良媛,便不必她去上心了。
只是这样,免不得又在路上耽搁了些工夫,等元嘉到时,畅和馆外早站了好几个等候的人。
元嘉抬眼望去,几条细长的人影在绵密雨丝中若隐若现。随着元嘉慢慢走近,那些人影的相貌身形也一点点清晰起来。其中一人站在最前,衣着打扮亦是不同,想来就是良媛卫氏了。
这位卫良媛穿得素净,一条退红色绫裙,身上搭了件藕色芙蓉纹披风,将通身裹得严严实实。发饰更是简单,不过带了二三银簪,腰间缠了个圆形玉佩压住裙角,瞧着颇为单调,但却在手腕间绕了几圈玉做的珠子,瞧着倒像是比丘尼念经时用的佛珠。
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出来的匆忙,一张脸未施粉黛,白的吓人,连唇上都无半分艳色。
元嘉瞧着,倒生出几分后悔──她探视一事确有私心,可从没想过要让人病上加病。如今见卫良媛此种模样,她却先踌躇起来了。
前者哪里知道元嘉此刻所想,只瞧着人到了,微微抿了个笑,便立刻低眉垂首,屈膝行礼,口中道:“妾身良媛卫氏妙音,敬问太子妃康安。”
妙音?
倒像是佛家的名讳。
元嘉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又连忙扶住想要伏身的卫妙音,“你身体有恙,累你出来等此一遭,已是本宫的不是。如今雨还下着,地上也湿漉漉的泥泞一片,还是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好生进屋歇着才是。良媛身体康健,远比向本宫请安重要。”
若能将身体养得再好些,来日就算难出太子府,至少也能离了畅和馆,或许还能够去荷花池看一看。
元嘉这样想着,手里的力道更大了些。卫妙音自然也感受到了──不是上位者象征性的客套,便也顺从起身,又是一笑,“妾身自来体弱,小病小痛总不间断。女君进府时,妾身的身子也不见好,幸得殿下施恩,让妾身养好了病再来见您。可谁知,这段时日天气变化无常的,妾身这病不仅没好,竟又反复起来……倒叫您先来妾身这里了,真是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