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知急急勒住马缰,身体随着惯性晃了几晃,马鞭一扬,气急败坏地指着季元淳道。
穆小世子骑着马从他身后掠过,默不作声地停在元嘉身侧,玉一般的脸上面无表情,只微微垂首向元嘉行礼,又唤了声“殿下”。
元嘉笑着点头,又喟叹似的将视线从穆小世子脸上划过。相貌确是穆家人中最出色的,性子也确是穆家人中最冷的。一本正经,规规矩矩,这会儿板着脸向元嘉行礼的样子,又莫名透着几分乖巧。
“分明是你自己骑术不佳,跟不上道!我可是一路都跟着阿姊的,还见着阿姊射箭了呢!”
季元淳扯了个鬼脸,好不得意。
“那也是嫂嫂骑术好,射艺佳,你得意个什么!”
燕景知扯着不知何时被风刮到身前的发带,别过脸哼了一声。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竟恍若无人地拌起嘴来。元嘉却没有阻拦的意思,甚至饶有兴味地围观起来。
“……穆怀英,你来评!”
两人争吵不出结果,又干脆利落地拖了穆小世子下水。
穆怀英、便是穆小世子,闻言歪着脑袋,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为难,最后只四个字糊弄了事。
“我不知道。”
两人登时眉梢一扬,眼瞅着又要开口,被元嘉立刻打断,“今日究竟是出来围猎的,还是听你们两个拌嘴的……左右我是有收获了,你们两个是打算空手而归吗?”
季元淳与燕景和对视一眼,各自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轻哼,勉强算是偃旗息鼓。
“嫂嫂,”燕景知驱马行至元嘉另一侧,“小淳说瞧见你射箭了,嫂嫂射中什么了,也给我瞧瞧!”
元嘉听着燕景知口中的称呼,忍不住笑了一下,“捉了只狐狸。你要是想看,一会儿跟我回去,我叫人养着了。”
燕景知自然乐意,连声答应之后,又吆喝着要与季元淳比试射艺。说到激动处,一度忘记自己还骑在马背上,惊了马险些被甩下去,好在眼疾手快,抓紧了马鞍,方算有惊无险。
季元淳上一刻还在跟人拌嘴,下一刻便伸手要扶,结果反倒把自己带了下去。幸而马驹温顺,不曾因这动静受惊生躁,始终安静地立在原地,才未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元嘉看着手忙脚乱下马扶人的燕景知,又扫过坐在地上一脸气急败坏的季元淳,最后将目光停在始终保持安静的穆怀英身上,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一面命人帮手,一面仰头看了看天色。眼见日头偏正,索性马绳一勒调转了方向,领着这几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往回了去。
大抵是知道自己跌了面子,回程的路上,燕、季两人始终不发一言,难得老实地跟在元嘉身后。
待到营地,自有侍卫上前牵马,又备有水盂、巾帕等物,用以歇憩时稍作拾整。元嘉从宫女手里接过被水浸过的布巾,一面擦拭,一面回头道:“如何,还想去射箭吗?”
两人正松着手上护腕,闻言立时抬头,异口同声地说了个“去”。
元嘉颔首,又转朝穆怀英问道:“穆小世子也同去?”
穆怀英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纠结,可最后还是在左右两道灼烫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那、还是去吧。殿下唤我怀英即可,或者唤我的字,鹤栖。”
“既如此,便等用过午膳,日头小些了再去。”
元嘉低声吩咐了几句,又命敛秋去传膳。眼见当中还有些空隙,便干脆带着人步行走回住地。
“鹤栖……瑶筝鹤栖,听着倒比瑶筝怀英更像对姐弟的名儿,怎么反用作了字?”
元嘉这时才问道。
“父亲有段时间很喜欢崔涂写的《秋宿鹤林寺》一诗,尤爱‘偏逢僧话久,转与鹤栖同’一句,所以曾起念将鹤栖二字用作我的名……只是提了几次,都被母亲驳了回去,父亲便退而求其次作了我的字。”
穆怀英提着袍摆跟在元嘉身边,侧着脑袋昂着头,白瓷般的脸上写满了认真,规行矩止,有问必答。
元嘉忍不住弯了眉眼,克制着想将手抚上眼前人发顶的冲动,“鹤栖有隐居之意,作名或有缺欠,称字倒算得宜。穆王妃想是为此才驳的穆王爷吧?”
穆怀英嗯了一声,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燕景和与季元淳落在后头,你推我搡地没个正样,又见元嘉与穆怀英话说个没完,忙不迭地赶了上来,燕景知更是嚷道:“什么名呀字的……穆怀英!吃了饭跟我们一起射箭去!”
穆怀英哦了一声,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分明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元嘉却在他的脸上瞧出了几分做人兄长的无奈。
几句话的工夫,燕景知便已将胳膊搭在了穆怀英的肩上,又凑在明显矮了一截的人影耳边说起小话来,季元淳紧随其后,如连体婴似的挤在一处。
一群人走走停停,这一瞧那一晃的,等回了帐子,桌案上早摆好了吃食。燕、季两人在马背上颠簸了半日,这会总算是觉得累了,也没了继续说话的劲儿,各自坐在位子上埋头进食。穆怀英依旧是男孩儿中最规矩的一个,坐姿挺拔,不疾不徐的挟菜舀汤,再标准不过的“食不言”之态。
一餐饭下来,元嘉久违地有了耳根清净的感觉,除了筷箸碰击碗碟的声音外,席间再无其他响动传来。
饭毕,眼看日阳高挂,又兼金风徐徐,正是舒爽的好时候,便也不赶着人去午睡,领着几个男孩又回了围场,却没有再入林,只在外围的空地处铺席设座。元嘉命人摆上箭靶,自己则坐在树阴处围观。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上午在马背上时还不觉得,午间休息了会,所有的不适感便都涌了上来,浑身酸痛不说,更隐隐有些气闷。
元嘉锤了锤肩颈,又接过逢春递来的丸药,就着水送服了两粒。这还是章辛夷先时预备的,说是怕元嘉白日在围场时不好服药,便制成了丸粒的形状以便携带,如今倒也确实方便了元嘉。
“你近前去守着他们,不必陪在我身边。”元嘉放下杯盏,“去帮着他们录算筹数,免得到时候又是两边争闹,吵得我头疼。”
逢春诶了一声,脚下却未动,“……奴婢让人把拂冬、或是徐妈妈找来,请她们去晋王和两位郎君身边服侍吧?”
元嘉摇头失笑,“我就在这里坐着呢,身边也还有其他宫女服侍,哪里就这么娇弱了?去吧,你与他们也算相熟,若是其他人,许还压不住他们呢!”
逢春仍有些犹豫,却还是遵了元嘉的话,蹙眉吩咐了其他人好几句,方才去到燕景知几人身边。
这也不怪逢春,大抵是元嘉当年生产的情形太过凶险,又累及身体许久,这才给了她们这些身边人诸多的担心与挂记。
元嘉靠着凭几,不时啜饮几口茶水,又从盘中拈着果脯放入口中。大部队都跟着燕景祁进了围场,虽也有其他人似她这般在外缘地带打转的,到底少于正面相逢,也省去许多应酬的烦恼——她此刻精力不振,便是有心交际,也恐有力不从心之嫌,还不如暂避人群,待到身体好些再行举宴。
如此,元嘉难得悠闲地看着季元淳几人玩闹,心中更是舒展。
“……皇后殿下?”
清泠泠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
作者有话说:周一周一,精神归西;周一周一,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