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还没弄清楚这个截然相反指的是什麽,祂就散了玄霜,隐于天地间。
除非主动出声显威,不然包括白玉京在内的万物,都感知不到存在。
为了这事,白团子闷了好几天,最後可能发现祂不会妥协,只能不太高兴的接受。
祂也依言陪着身侧,只是环顾四周时再也看不见那道朦胧的身影。起初白玉京很不习惯,总下意识去寻,愣怔会儿又收回目光,默默缩成一团。
白团子不言不语,好像这没什麽大不了的。但祂能从焉了吧唧的雾气上,看出兴致不高。
所以就有了後来的长风携音。
长风无形,铺天盖地涌过来时,像极了初时缩在手心里的感觉。
那段时间,白玉京最常做的事,就是听滚滚长风穿过天牝乱石清啸而过,偶尔携霜带雪,送来迢迢万里外的景色。
印象里是过了很久,拣出来看却不长,好像许多片段杂糅在一起,没一会儿就转到了他再次见到那道身影。
那是一个长夜,白玉京在礁石的小坑里发现了条搁浅的游鱼,两腮剧烈抖动,不停甩着尾巴挣扎。
他那时已经懂了生死,眼看着游鱼因为缺水力竭,趴在地上快要撑不下去了,有些慌慌忙忙伸出雾气想将它送回去。
不成想碰到的一瞬,原本奄奄一息的游鱼忽然变换了模样,巴掌大的身体膨胀开来,粘腻扭曲的触手开膛破肚钻出,灰青色的液体滴落,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
他蹙了下眉,不懂这是怎麽回事。正欲询问那些东西如同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白玉京,转眼间爬满了全身。
这种事在後来他见得太多太多,每一回都比懵懂时刻骨铭心,以至于现在回想都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什麽反应。
大概是茫然无措站在那儿,等长风乍起聚玄霜覆了满身,一边轻哄着别怕,替他压下疼痛,一边将妖物慢慢从白雾上剥离。
也是那一刻,他模模糊糊知道了些,所谓的截然不同是什麽。
白玉京低声问道:“水聚万里为天牝,凝则成冰,降则称雨,那我是什麽?”
祂没马上答话,静静望了会白玉京,不知想到什麽,眼神里闪过一抹浅淡的悲悯。
静默了片刻,祂淡淡开口,将早就想好的字说与他听。
“微生。”
……
微生,不为天所涉,衍于万物之神思。九州生灵未断绝,则他不老不朽,不死不灭。
他们注定留存至终末,所以说相似,至于截然不同——
祂无所偏爱,任生灵自然长于天地,是天之道。而他在後世,被称为恶念怨煞,人人厌恶憎痛,除之而後快。
前者万物本能敬畏,供于神龛之上。後者则恨不得将其永远诛灭。
但当时的白玉京被护得太好了,未察觉到被刻意避开的言论,反而被另一件事勾去了心神。
“那你呢?”白玉京又问道:“你叫什麽?”
名对于万物来说再正常不过,对于祂却没什麽可说。就算後世从窥见的细枝末节里,将所谓天地按在上面,在祂看来也不过两个字。
听了话的白玉京没吭声,祂一眼就知这小团子又在多思,心说也不晓得跟谁学的性子。
开始还会勾勾搭搭一下,现在连雾气都乖乖闷着,不再乱动。
祂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道:“若你愿意,倒是可称我声兄长。”
白玉京:“这是你的名字吗?”
祂在否认後解释:“这不过是万万年後一种宗亲间的称呼。”
“宗亲是什麽?”
“同宗亲属,传承血脉,是山迢路远也分割不开的联系。”
前半句白玉京没太听明白,现在九州也应该没出现这种说法。後半句他想到当初的形影不离,後来的长风携音。
拼拼凑凑之下,他自个儿断章取义,自圆其说地绕了回来,“就是我们,对吗?”
祂难得沉默了会,良久後伸手搭上团子揉了揉,嗓音沉沉道:“嗯,是我们。”
後来白玉京想起这件事,後知後觉反应过来,祂其本意可能是无名,又不忍他难过随口寻的称呼。
没成想被自己谬误,以为成了另一种意思,而祂也不知为何纵容,最後竟应了个亲下来。
不过他本就没叫过几回,所以那时蓦然回想起这件淡忘的往事,便把这个当成趣谈又同祂说了一遍。
末了还借着酒意,笑唤了声“阿兄”。
檐角护花铃乱响,祂应了声,温凉道:“也不算谬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