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肉的香气最终凝固在冰冷的锅灶边,像一场短暂而虚妄的暖梦。第二天,一切照旧。林晚沉默地出工,沉默地回来,炕席依旧温热,仿佛昨夜那点烟火气从未存在过。
只是村里关于他们的流言,渐渐变了风向。最初的鄙夷和猎奇,被一种更实际的、带着点敬畏的默认取代。林晚不再是那个需要被防备或怜悯的“麻烦”,而是宋连长“屋里头的人”。这个认知,无声无息地织成了一张更大的网。
这天下午,林晚被临时叫去大队部帮忙誊抄一份春耕计划。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她远远看见自家——不,是宋清屿家——的院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打着补丁灰布褂子、头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布包袱,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个是面色黝黑、神情局促的中年汉子,低着头,不停搓着手。
林晚认得他们,是住在村西头的陈寡妇和她那个有些木讷的儿子。家里劳力少,工分挣不够,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
他们来干什么?
林晚的脚步慢了下来。
只见陈寡妇踌躇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敲门,那手却在触碰到门板前,又胆怯地缩了回来。她回头看了看儿子,儿子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最终,陈寡妇还是鼓起勇气,用干枯的手指,极轻、极快地在那门板上叩了两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院子里没有回应。
陈寡妇脸上掠过一丝绝望,她攥紧了手里的包袱,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再敲,又不敢。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宋清屿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半旧的军装,身姿笔挺。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门外的母子二人,目光平静,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压力。
陈寡妇吓得后退了半步,差点摔倒,被她儿子慌忙扶住。
“宋、宋连长……”陈寡妇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将手里的包袱递过去,包袱皮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几个带着泥的红薯和一小把干豆角,“家里……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娃他爹去年看病欠的药钱,队里说……说还得缓缓……求您……跟记分员说说,能不能先支点粮食……这点东西,您别嫌弃……”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充满了一个底层农妇在面对权势时的全部卑微和恐惧。
宋清屿的目光在那点微薄的“礼物”上扫过,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去接。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
那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难堪。
陈寡妇的手抖得厉害,包袱几乎要拿不住。
就在这时,宋清屿的目光,越过了他们,落在了几步外停住脚步的林晚身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深沉难测。
但陈寡妇和她儿子,却像是被他的目光提醒,也顺着看了过来。看到林晚的瞬间,母子二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卑微的期盼。
林晚僵在原地。
她看着那对在暮色中瑟瑟抖的母子,看着他们手里那寒碜的、带着泥土的“礼物”,看着他们眼中混合着绝望和希冀的光。
然后,她看到宋清屿,对着那对母子,几不可察地,朝着她的方向,偏了一下头。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甚至算不上指示。
但陈寡妇和她儿子,却像是瞬间领悟了什么。
母子二人几乎是同时转向了林晚,眼神里的期盼骤然放大。陈寡妇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不再是面对宋清屿时的恐惧,而是一种面对“自己人”般的、带着哭音的哀求:
“林……林姑娘……您……您帮我们跟宋连长求求情……就一句话……就一句话就行……”
那声“林姑娘”叫得百转千回,充满了将她视为同类、视为可以通融的“内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