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人生无常。你对孝政的感情有目共睹。我和你公婆本不想现在夺你之志,只是我病重至此,也不得不劝。答应母亲,择机另觅佳偶,重梳蝉鬓,勿负青春。”
“是,阿娘。”李陇月哽咽着答应。
“毗提诃呢?明明是他把你们一个个叫过来的,他人呢?”窦夫人喊了几声次子,屋中却无响动。她失望地垂下手臂,喘咳许久後,陷入了一阵神昏谵语之中。
“舅父,甥女无能……”
“阿耶,阿娘,你们在外面吗?”
“玄霸,你为什麽不等阿娘回长安,就独自离去……”
“毗提诃,世民,你去哪里了?阿娘还有很多话要与你说。”
长孙青璟也觉怪异,便起身,拨开人群,前去找寻李世民。可巧正与同样匆忙焦灼的丈夫撞了个满怀。
“你受伤了!”长孙青璟压低声音,伸手抚摸李世民额上的伤口,“你摔马了?腿脚无妨吧?”
李世民捉住长孙青璟温热纤细的手指,将它们移在一边:“无妨,一点小伤,是我自己大意了。”
仿佛心有灵犀般的,窦夫人在听到屋外响动後,慢慢地从幻觉中清醒。
“叔德,你替我好好照顾孩子们。”
“夫人放心……”李渊的手臂已经被妻子枕得麻木,但是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叔德,我不能再陪伴你游宦了……”
李渊哽咽着不能言语。
“你们都靠近我,让我再好好看一眼。”窦夫人的神色是平静的,带着一点最後的留恋与希望。
儿女们围拢上来。
“毗提诃,你回来了吗?”
窦夫人面露欣慰的笑容,将舅父最後的祝福藏在衣袂间。人生中那些繁复的丶急促的丶激越的曲调已经变得简单丶缓慢丶柔和。风穿烟柳的天籁在她心中细细回响。她奋力伸出两条臂膀,攥紧了次子与丈夫的手。
“勉之,李氏应在图谶,静待其变,大事可成……”她是多麽希望预言成真啊!两个深爱她的丶也被她寄予厚望的男人泪如雨下。
李建成一家相互倚靠在一起。李陇月将额抵在长孙青璟肩上,低低啜泣,长孙青璟揽住这位温柔的寡姊的後背,害怕她会因为悲恸而突然昏厥。
她的另一只手掌与李琼曦沁出细密汗珠的手掌交握,彼此支撑,微微颤抖,对抗着摧心折神的巨大伤痛。
大限已至。
窦夫人再次将目光移向凤栖梧桐的屏风。
“毗提诃,母亲希望你走得快一点,把我们谈论过的丶徒有虚名的英雄都甩在身後。”
“好。”
她低低抽噎,眼泪差不多已经流尽,抚摸着儿子凌乱的头发,语无伦次:“母亲再求你走慢一点,不要抛弃你的父亲和兄长。”
“好。”李世民又一次郑重地承诺。
窦夫人手执李世民在周孝陵采摘的柳条,置于胸口,仿佛那是引导她走向家人的圣物。
“天,那麽高,那麽蓝,可惜我再也触碰不到。”窦夫人的手悬停在空中,死亡一时也不可夺走其志。
一丝一缕的光,被云层筛选,在清透的空气中凝成了希冀的颜色;然後是一道道的丶一束束的光,冲破了彤云的阻隔,投射到山间丶林间直至这个不得不与命运和解的国公夫人身上。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窦夫人的故事就落幕了
她最终不得不与命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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