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一怔,“给银子,得有个说法。”
她沉吟片刻,仰头思忖道:“就说,姓王的鸠占鹊巢,我恨不得生啖其肉,烦请公公平日里在钦差那里吹几句风。”
“此举……”崔平有些不确定,“是要离间江丶王二人?”
黄葭“嗯”了一声。
崔平挠了挠头,“离间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奏效,事变在即,您还得尽快回清江厂。”
黄葭没有接话,默然看了他一眼,起身收拾桌上墨盘。耳畔风声越来越急,街上行人的脚步声也急促起来。
“明日四叔就走到泾河尾了,”她把先前画的两尺图纸卷起来,递过去,“派人把这个给他,请他再改改。”
崔平微微颔首,仍有些不放心,“铺设机关的事,您不说我也明白,只是船厂那边……”
“人已经到了,来日方长。”
黄葭擡眸看了他一眼,戴上斗笠,转身没入雨中。
……
雨晴烟晚,绿水池新满。
溪边长亭,江忠茂傍栏而坐,手洒鱼食,池中红鲤窜动争食,激起水声阵阵。
小太监周所捧着一卷两尺见方的纸缓步走来。
江忠茂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只盯着波澜四起的水面,“找着了吗?”
“回大人,找着了。”周所走到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举手跪呈。
江忠茂转身接过纸,展开,其上画的是一副巨大的船板骨架,气势恢宏。
他眯起眼睛,望向龙骨隔仓板下的舱口,边角处细密规整地写着一行行鲁班字。
“就是这个。”他低声喃喃。
小太监周所在一边跪着,擡头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地面。
江忠茂已站了起来,仔细端详,暗舱图纸最初险些被烧,又经年受潮破损,字迹和线条都已模糊不清,当年离开泉州时,他将其藏在工部的箱子隔板中,带去北京,为的就是今日。
不知这些东西,能不能保下他的命。
“还有多少份?”
周所低着头,“回大人,尚能看的有十三份。”
“把这些都给王仲贵送过去,让他照着原来的残页,把整张复原出来。”
周所蓦然擡头,目光闪烁,“回大人,奴婢不明,是先前的十八份全部复原,还是只画这十三份?”
江忠茂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转过头,见刚下过雨的溪潭,鲤鱼不得喘气,不时跃出水面。
凉风飒飒,倒春寒来得很快。
周所仍旧跪着,冷气从膝盖攀升上来,一双腿止不住地抖。
气氛诡异而沉闷。
半晌,江忠茂俯下身,扫过他白净的脸,忽地笑了,“走之前,陈公公都跟你说了什麽?”
周所脸色大变,“砰”地伏倒在地,“陈公公交代的差事,奴婢不敢……”
“不敢?”江忠茂擡手握着他的下巴,掰正他的脸,语气冷如潮水,“没这个胆子,就不要在这里显摆,以为得了差事就了不得了,也不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周所抑制住眼中的愤恨,磕头不止,“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陈公公叫你来看着,看着我把东西掏出来,”江忠茂冷笑,“他只是让你看,可没让你露相吧?”
周所身子一沉,几乎贴在地上。
“这些事情,轮不到你来管。”江忠茂仰面,望着阴沉的天色,攥紧了拳头。
七年幽闭,他心底对那位干爹的怨愤,早在不知不觉间流淌于全身血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