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厨里,米粥的温热香气弥漫开来。
黄葭的脚步有些虚浮,走进去,一眼便见陆东楼端坐在桌旁。
他换了身深色的道袍,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与昨夜在书房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
黄葭目光忽暗,下意识地想避开他,走向盛粥的侧堂。
可还未迈出两步,他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的丶备好了。”
她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在他对面,已放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几碟精致小菜,一笼冒着热气的蟹黄汤包,还有一副干净的碗筷。
拒绝显得刻意。
她沉下一口气,依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粥碗很烫,暖意熨帖着她微凉的手。
两人默默吃饭,四围只有瓷勺碰碗的轻响。
窗外雨声,连绵不绝。
“船厂那边,今日有几根大料要下龙骨,你过去看看账目,清点库房,”
陆东楼开了口,语气平淡,“雨势虽小了些,但地上湿滑,若要去船坞,就吩咐多带人手,务必小心。”
黄葭咽下口中的米粥,喉间有些发紧:“知道了。”
她喝着清粥,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只落在面前那一方白瓷碗。
灯火勾勒出低垂的侧脸,几缕未束好的发丝垂在颊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出昨夜并不安稳的痕迹。
陆东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低头一笑。
·
雨势汹汹,倾泻在福州船厂的瓦楞之上。
门楼高大的影子下,工部主事徐安携两位工首,正站在檐下等候,身後是乌泱泱一片人。
林工首灰白头发被风吹得散乱,陈工首则垂手肃立,雨水打湿了袖侧,官袍在身的徐安也未能幸免,袖口皆已湿透。
然而几人仿佛浑然不觉,焦灼目光穿过雨幕,投向长街方向。
须臾,雨水喧嚣里,一乘青布小轿在终于出现。
轿帘掀开,黄葭弯腰走出,身後随从忙撑开油伞。
她今日一身蓝衫简素,握了一卷纸稿,脚步沉稳地走过来,踏过泥泞水洼,径直来到檐下行礼。
“诸位,久等了。”
徐安上前一步,拱手深深一揖,脸上极为恭敬,“黄大人客气,您冒雨而来,实在辛苦。昨夜送来的方略下官与陈丶林二位工首已经看过,实在……叹为观止。”
陈工首也缓步上前,声音透着笃实,“‘铁木龙骨’选料丶制箍丶护箍三处,可谓穷究物性之妙,尤其那‘夹钢法’的构想——熟铁为基取韧,高碳硬钢嵌合取刚,刚柔相济,老朽看後觉得稀奇,还想听您说上一说。”
林工首也缓缓点头,声音清朗:“护箍之法,效仿水师炮船油麻铠甲,层层隔绝盐雾,大人思虑之深远,非常人可及,只是我等并未督造过水师船只,往後还要向大人一一讨教。”
“诸位客气了。”
黄葭目光平静地掠过三人的脸,只微微颔首:“雨大,还是先进去吧。”
衆人颔首。
黄葭擡步往船厂深处行去,一衆人跟在身後,簇拥左右。
雨水敲打着船坞棚顶丶垛堆,奏出一片连绵的鼓点。
她的目光扫过巨木的堆垛,掠过露天工棚下被油布半掩的器具,脚步忽缓,旋即恢复如常。
衆人屏息跟随,无人敢扰。
走过几个棚子,黄葭忽然看向徐安,“库房储料几何?”
“回大人,”徐安立刻接话,“上好闽北红松尚有两百馀方,南洋柚木约三百方,另有铁力木料两百馀方,已遵您前函,尽数封存待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