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最多算是对大昭有了些粗浅的了解。”拓跋稹神色平淡,拿着匕剃着羊身上的肉,不时丢一块给那只狗。
体型硕大、站起来足有半人高的猎犬蹲在他身边,乖巧的等着投喂。
拓跋稹眼里隐晦的划过一抹讥诮。
再凶猛的动物一旦被驯化,都将失去野性。等它习惯了别人投喂,慢慢的就会忘记如何去猎捕。
到那时,它还有何用?不是被主人抛弃,就是被其它猛兽吞噬。
就像陆浑王,年轻时骁勇善战,坐上王位后却开始耽于享受,失了进取之心,只能玩些平衡之术,不敢打破现状,只想着安逸度过一生。殊不知他外强中干的内里早被人看透,如今不动,不过是觉得他影响不了大局,偏他还以为是他制衡的好。
他低下头,手里刀刃雪白,映照着上面人影清晰可见,这是一把足以削铁成泥的宝刀,插进人的血管一定十分顺畅。
他笑了笑,收起刀。陆浑王莫名感觉脊背一阵寒凉,他疑惑的抬起眉,帐篷内一切正常,小儿子温顺的坐着,一手抚摸着爱犬的头,似乎十分喜爱。
他眯了眯眼,试探:“喜欢吗,送给你?”
“喜欢,但养不了。”拓跋稹笑着转头,表情真挚又无奈,“阿娘会害怕的。”
陆浑王一怔,刚升起的提防当即消散了。是啊,他阿娘会害怕……
他还有他的娘亲,他的娘亲还是异族人。
他爽朗的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犹如每一个真心疼t爱孩子的父亲,“那下次我让人抱只小狗崽来。”
“谢父汗。”拓跋稹拱手抱拳,笑容毫无阴霾。
陆浑王放下了芥蒂,终于问起正事,“你去了趟京城,沿途应该也见了很多,你认为如今大昭内部如何,是反攻的好时机吗?”
他们有他们的消息渠道,自然也知道摄政王和小皇帝之争,现在正是“更新换代”的时候,若是能趁着他们内部混乱,一举进攻,他们不仅能夺回失去的土地,或许还能狠狠吞下他们一部分。
——他虽没进取之心,但更想坐稳位置。上次战事失利,被迫送质子求和,已经让他在部落里声名一降再降,如果不能尽快取得一些成绩,只怕有些部族就该忍不住了……
陆浑王有些焦灼,期待的望着拓跋稹,然而他却摇了摇头,带着几分遗憾和可惜。
“据儿所知,昭国内部并没有出现大的乱子,一切还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朝堂混乱了几日,但在小皇帝杀了很多人后,局面也被稳定下来了。”
陆浑王难掩失望,如果现在都不行,那等他们彻底安定下来,更没有机会了。
“那倒也不一定。”拓跋稹挑起嘴角,“父汗有所不知,我在离开京城时,恰好遇到北冥王被伏击,当时眼瞧着一只箭就要射中他胸膛……”
“射中了?”陆浑王目光灼灼。
“中,也没中。”拓跋稹神秘的笑,“儿射了一箭,让那箭的位置偏了偏,最后落在了腹部。”
“……为何?”陆浑王不解,萧彧死了不更好吗,他们还能少一个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有他活着,他们内部才能继续乱起来。一个要夺回权力,一个要稳定权力,您说,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朝廷能安稳?”
那必然不能。
陆浑王眼冒精光,一树不能成林,但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无论谁胜谁负,朝廷肯定元气大伤,到那时,何愁没有他们的机会!
“而且儿还在萧彧身边看见了一人。”
“谁?”
“魏司旗,西魏王唯一的嫡子。”拓跋稹轻声道。
西魏王有十九个儿子,其中前十七个皆是养子,只有第十八子和第十九子乃他亲生。
也不知是不是四王四公在战场上杀戮太多受了诅咒,全都子嗣不丰。齐国公还好,一儿一女;南安王一个独子,还不成气候;东宁王则连生四个女儿,没有一个儿子。前北冥王更是多年未育,好不容易才老来得了个萧彧。
到了西魏王,妃子不多,一妻两侧妃,也是一直没有动静。好在他看得开,生不了,那就领养,并且一养便是十几个。
或许是孩子带来的,或许是做善事的回报,他终于在萧彧出生后几年也迎来了一个亲生儿子,就是魏司旗。
为此,西魏王在府门前大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又引来京中一片围观。
等到他们回了西北,没想到两位侧妃中年纪最长的那位竟然也查出了身孕,于是生下了最小的第十九子。
虽也是儿子,却是庶出。
这些年他们远离京城,久居边关,京城人几乎都要淡忘了还有这么一家子,但离得近的他们却知道,其实西魏王府里也并不太平。
养子们都已长大成才,尤其长子,自小跟着西魏王出入军营,八岁便上了战场,军功赫赫。在魏司旗出生前,是公认的准世子。
谁知,王妃生了嫡子,这下他这个养子的身份就变得尤为尴尬。
特别是这些年西魏王一直不向朝廷申请立世子,很多人都在猜他是不是在等幼子长成。
当看见“护送”陆浑使团进京的人里有魏司旗时,拓跋稹也以为这是西魏王在为儿子铺路,想让他用简单安全的方式镀镀金,还曾暗中腹诽过,亲生的和非亲生就是不一样,一个让他上战场自己挣功勋,一个恨不能将现成的功劳捧到他手上。
直到他在北冥王府见到了魏司旗,以及他那只海东青。
他曾在野外和那只鹰生过冲突,可能是记住了他身上的气味,每次见他,他都要来啄他两口。那日他之所以被埋进雪里,也是因为一开始他担心被鹰找到,故意往身上盖了些雪。
熟料夜里雪越下越大,他由于失温被冻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听到她的声音……
她站在漫天雪花里,身后白茫茫一片,衬得她出尘不染,仿若遗世而独立。他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幻影,本能的屏住呼吸,担心吓到她。
可她毫不在意,温柔的替他擦拭去脏污。那一刻,她指尖的温度,他至今记得。
其实他很讨厌下雪,因为雪会将破旧矮小的帐篷压塌,气温骤降,没有保暖衣物的他们会不得不缩在角落瑟瑟抖;羊群也会被冻死,没了食物,有些人就会将责任怪罪到看顾羊群的他身上。
所以,他讨厌雪,讨厌一切白色的东西。可是当她出现时,他现原来雪也是可以有温度的。
他想留住那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