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那门房争执的小郎君,冯照也是见过的,的确是在崔道安身边伺候的那个白脸僮仆。
玉罗见了,凝神一看,却不是她方才所见的人。
依冯照所见,恐怕是方才只随便打发了个家僮来传话,见传话不成又派了近身的人来。只是贴身的僮仆都来了,崔道安岂非也来了?
她赶紧前去制止。
门房几人见大娘子来了,既是松了口气,又很快提起了一颗心。松的是这难缠的客人总算能走了,提的心确是大娘子又要出府可怎么办,脸上顿时五彩纷呈。
那僮仆见着女郎简直眼睛一亮,“冯大娘子!”硬是从好几双拦着他的胳膊中伸出手来挥舞。
冯照沉声问:“找我什么事?”
僮仆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气馁,只赶紧说了自己要传的话,“我家郎君就在街角的马车上等着,他有话要跟女郎说。”
玉罗没个好气,“他要见人怎么自己不来,还要我家女郎去找他?”
僮仆哭着脸道:“我家郎君现在还不能起身走动呢,今日都是我们扶着上马车的。”
玉罗顿时傻眼了,只是在心里悄悄嘀咕,那也没摔倒哪儿吧……怎么就不能动了……
几个门房见女郎所有所思,真有想去的意思,又哭丧着脸,架起来要拦的架势。
冯照叹了口气,“我不为难你们,既然他说街角那就街角,多一步我就不走了。你们过来几个人跟在我后面,再跟着我回来。这样行了吧。”
几个门房互相对对眼,神色踌躇,犹犹豫豫的还是点头了。
就这短短的路,应当不算出府了吧?
于是众人跟在身后,便看到冯照一人当先抓住绥绳,脚踩上车辕,那僮仆没赶上递绥绳,生怕落了恭敬,又毕恭毕敬地轻扶住女郎的胳膊,递到了车轼上。
掀开门帘,马车上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崔慎是坐着的。她还以为他躺在马车里,就像那日在营房中躺在床上一样。
崔慎见她上来自然喜不自胜,“冯娘子!”见她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神色不由黯然,“叫冯娘子见笑了,我那日实在……懦弱。”说罢又抬抬手,看向她,“但我如今已经大好了。”
冯照不动声色,忽然伸手袭向他的腿。
“啊——”崔慎轻叫了声,又忽然停住。
冯照收回手,“崔郎君不必逞强,也不必为被救而羞耻,人非钢筋铁骨,受伤不是常事吗?”
崔慎一愣,顿在那里。
这时外面一阵风吹过来,方才掀起的轿帘又轻轻落下来。
冯照探过身去又将它掀起来,又回去坐下。
是她的错觉吗?方才黑暗中好像看见崔道安的脸上似乎在又哭又笑。不过适时亮光进来,刺得里面透亮,好像是她花了眼。
只听见他轻叹了一声,轻得要烟消云散一般,“女郎高义,我所不及也。”
她看向她,崔慎面上带笑,“我心悦女郎,女郎定然知道。”
冯照当然知道,不过他今日这么挑明了说,要她怎么回才好。
她兀自思索着怎么拒绝这样一个伤患,又听见他说:“我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顿了顿,毫不躲闪地看她,“女郎身边定然有许多才貌双全的郎君相求,我愿做其中一人供女郎择选。”
冯照这下是真惊住了,现如今还有这么自甘下风的郎君吗?
崔慎见她神情讶异,却不见有心动之迹,心中有些黯然,却并不气馁,“也许如今女郎心有所属,但我待女郎之心世无可比。”
他面带羞赧,轻声说道:“七宝池中有三千莲花,就算两千九百九十九朵都往生了,最后一朵也会留下来,等着菩萨只见他一个。”
据闻西天极乐中有一座七宝池,池中莲花三千朵,去往极乐世界的人都经由莲花化生,不能化生的将由菩萨点化,再入一次轮回。
冯照抚着额角,哭笑不得,她的确曾入佛寺,可又不是做了尼姑,怎么就成菩萨了。他怎么像刚破壳的小鸡,见着谁挡在他前面,都像是认定的母鸡似的。
“崔郎君,你这嘴怎么长的?”
崔慎见她不信,忙不迭动了动身体,俯身前倾要表明真心,“我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冯照比了个手势,又朝门外看了一眼,“打住,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家的仆人眼睛就要把我盯出个洞来了。”
她回头看着这个痴郎君,笑叹一声,“多谢崔郎君的厚爱,但我恐怕无福消受了,我下回出府还不知是猴年马月呢。”
崔慎还要说什么,她却已经扶着门框跳下了车。
车外传来一声,“崔郎君,后会有期。”
车内恢复了一片寂静。
半晌,方才那吵架的僮仆慢慢进来车内,跪坐在地,“郎君,依您所托,已办妥。”
“——咚!”
那僮仆被一脚踢翻撞倒在车壁上,“谁叫你碰她的。”
僮仆忙不迭爬起来,“奴知罪!”
**********
这日代城刚刚迎来一场大雨,天色暗沉,仍有阴云拢在上空。冯照跟着父亲上了进宫的马车。
宫中有令,哪怕是下刀子也得去,更何况这还是他们求来的机会。
“到了太和殿,你先向太后请罪,就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想要进宫侍奉太后。”冯宽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仔细叮嘱她。
冯照耷拉着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