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报冤(上)满座衣冠,一堂禽兽。……
清漪听见杨惜唤自己的名字後,神情明显一僵,开始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人的脸。
他松开抵在杨惜腰上的匕首,然後将杨惜按在身後的墙面上,用指腹将他脸上的胭脂白粉细细地揩去。
褪去脂粉妆饰後,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清朗俊逸的,男人的脸。
“……殿下?”清漪愣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怎麽会是……你?”
反应过来後,清漪有一瞬的慌神,方才面上从容不迫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执匕的手略微发抖。
杨惜看了清漪很久,深吸一口气,道:“我来……救人。”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杨惜仍旧保留着最後一丝期望,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问道:“清漪,你怎麽会在这里,是他们将你抓来的吗?”
“是,是啊。”
清漪垂下眼,勉强地笑了笑,语气说不出的僵硬。
清漪将匕首收回,然後轻语了几句杨惜听不懂的话,那条盘绞着杨惜脖颈的赤蛇便乖巧地钻回了他的袖中。
杨惜脊背已满是冷汗,後背的衣衫紧紧黏着肌肤,他贴着墙,稍微喘了几口气,这才仔细打量起这间石室。
与其它石室是同样的环境幽谧,光线昏暗,但布置清雅简素了许多,与清漪在画舫上的居所布置别无二致——如果忽略在床榻下活动着的丶发出窸窸窣窣响动的密密麻麻的蛇群的话。
杨惜和清漪两人各怀心事,对望间,一时无话。
杨惜看见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琴,一副金面具盖在琴身,他心念微动,走到琴旁,正要将那副面具拿起仔细端详时,清漪倏地跑了过来,抢在杨惜之前将那副面具收了起来。
但是为时已晚,杨惜已经看清了绘在那副面具上的纹样——几枝略有些凌乱的梅花。
杨惜的手停在了空中,微微发抖,然後无力地垂放在身侧。
“清漪,”他望着清漪的眼睛,语气平静却难掩颤抖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梅老板?”
清漪没有答话,只是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金面具,怔怔出神。
接着,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无言,久到杨惜以为清漪不会回答自己的话时,清漪似是认命了一般,低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殿下知道了啊……”
“其实有些事情,不必弄得如此清楚。活得糊涂一点,反而更好。”
再擡起头时,他换上了一副杨惜从未在他面上见过的矜雅淡漠的神情。
“故御史大夫梅稷之孙梅恕予,问殿下安。”
梅恕予拱手,朝杨惜端端方方地行了一礼。
“梅稷?”
杨惜微微蹙眉,吟啄起梅恕予口中这个名字。
“对,”梅恕予欣然点头,见杨惜面有疑惑之色,接着解释道,“殿下大抵不识得他……他是先帝朝时一个受宁王造反案牵连,被弃市问斩的罪臣。”
梅恕予陈说此事时,语气毫无波澜,仿佛此事与他并没有什麽关系。
“我外祖被处斩後,家中女眷皆入教坊司。我母亲梅辛本是个被是娇养在深闺,不识世事险恶的千金小姐,一朝被充为官妓,陷于污淖之中。”
“她因为色艺双绝,遭京中一贵族纨绔惦记。”
“後来,她与教坊司诸人,受邀去那纨绔家中表演舞乐时,被他下药强迫。”
“教坊司官妓虽名义上卖艺不卖身,但在这些高官显宦眼里,强占一个官妓,怕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不值一提吧。”
“事後我母亲去找教坊司上官揭发那人行径,上官果然不管不顾,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母亲本是高门千金,何曾蒙受过此等屈辱?这事过後,她大病一月,彻底心灰意冷,本打算悬梁自绝,却又怕牵连到同在教坊司的家中女眷。”
“她们在教坊司本就活得艰难,日日如履薄冰,若我母亲自绝,她们定会受到牵连。”
“于是我母亲咬着牙,硬挺着活了下来。”
“後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但她天生体弱,若喝下打胎的红花,极可能有性命之忧。”
“十月後,”梅恕予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再平静无波,微微颤抖,“我母亲生下了我。”
“在我母亲眼里,我绝不是她的孩子,只是一个会不断提醒她,使她想起自己经受过的屈辱和苦痛的肉团。”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去她身边张开手臂要抱,唤她娘亲,她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什麽话也不说,就那样看着,一直看到我自己将手收回。”
“後来我年岁大些了,稍微知晓些人事,便不敢再叫她娘亲了,改唤她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