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金吾卫护着皇上,皇上定能安然无恙。”
“臣等愧对大晋江山啊!”
那些人的话在烟令颐的耳侧嗡鸣,像是放大了百倍的蚊虫动静,充斥在烟令颐的四周,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最后在她的耳廓中汇合成一场不曾停歇的尖啸。
她听不清楚,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她的计划,她的宁月,她的一切,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刺客给打乱了!宁月若是死了,她筹谋这么多都白费了!难不成她还要将那村子里面的文康帝接回来吗?
上辈子根本没有这种事儿啊!为什么没出现的刺客突然出现了?
她只是想坐稳皇后的位置,她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万里江山!到底是谁在跟她作对?
一股想撕碎一切的暴戾在她心底中盘旋而升,直顶上头,她怒吼一声,上前一步,手中的刀重重划过刺客的面罩与身上的藏蓝色北沼国绣布长衣,将这尸体横劈成而开,刀重,但不曾破骨开躯,而是在这人身上留下了一条横长而直的血痕。
身后的大臣们刚才还在哭哭嚎嚎哀哀戚戚,但一见到烟令颐听见皇上失踪直接发疯去砍刺客尸体,一个个又全都安静了。
娘娘您砍砍尸体就得了,可别砍我们呀。
劈一下还不够,烟令颐的刀接着劈了第二下第三下,直到将这人的脸都劈成一滩烂泥,她心底里这股戾气方才散去。
理智重新归于脑海,烟令颐低着头看被着她看的稀巴烂的刺客身体,随后向周遭的人吩咐道:“尔等先随我去寻太后,与太后处的金吾卫汇合。”
确定太后无恙后,他们再来一一清扫战场,集结人手去林中搜寻宁月。
宁月——想到宁月,烟令颐心中更恨。
宁月上辈子就落到了叛军手里,这辈子竟然又落到了刺客的手里!上辈子她还可以怪文康帝,这辈子,她却只能怪她自己了。
她越想心中肝火越旺,她竟然将宁月拉到了这样危险的境地之中。
烟令颐喘着粗气,撑着刀站起身来,本想离开此处、快些去找太后,但是垂头的瞬间,又突然觉得脚下这尸体有些不对。
她因齐王之故,近日看了很多关于北沼国人的事。
北沼国终年地热多雨,所以此处多虫多蛇,生活在北沼国的国民因为要避让这些无孔不入的虫子,都会在身上以特殊植物枝叶做成颜料纹身,这些颜料纹身可以驱散虫子,所以纹身经常爬满全身。
但她面前的尸体身上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低头盯着尸体看了片刻,手中刀锋一转,割开了对方的衣袖,细细去看对方的手臂。
北沼国的人常使用的武器是一种最前方带飞钩的长软鞭,像是蝎子的尾巴,而不是刀,这种软鞭可以缠绕在手臂上,所以北沼国的人手臂上都会有一道道盘旋摩擦的伤痕。
而这一个刺客的身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这刺客的食指和中指有厚厚的茧子。
这是常年握刀人才有的痕迹。
烟令颐的盛怒中又升腾出一股寒意。
她太聪明了,那些藏在北沼国衣裳下面的阴谋,她只需要轻轻割开一层就能猜到。
烟令颐不动声色的命人将刺客的尸身一起带上,领着众人去了太后的宫殿。
——
五台山的皇家猎场很大,其内有专门建造的各处游玩地方,围猎场,比武台,山中还有温泉池,太后所住的地方就临近温泉池的位置,名叫“白露殿”。
昨夜刺客袭来时,白露殿闭殿落锁,墙上的金吾卫举着弓箭站到天明。
兴许是因为白露殿在整个皇家猎场的位置比较偏,并不如站在最中间的高台显眼,所以那些刺客并不曾来白露殿。
直到天明,皇后带着一群受伤颇重的大臣们前来,白露殿才开门相迎。
门内守着的管事嬷嬷连忙跑进白露殿后殿厢房之中,向厢房之内的太后禀报:“启禀太后,外面来人了,皇后带着一众受伤的大臣来了。”
厢房内一片昏暗。
太后老了,两眼经不起光照,无论黑天白日都挂着窗布,床帐也半垂着,挡着里面的人。
透过重叠的帘帐,嬷嬷只能看到里面一个模糊的影子,苦涩的中药味儿弥漫在四周,兴许是因为太后太久不曾起身,这股药味儿都将此处腌入味儿了,苦中又夹杂了一种淡淡的潮湿发霉的味道,像是被压在箱子最底下的东西,一辈子没晾晒过太阳一样。
直到管事嬷嬷的声音落下之后,帘子才被缓缓推开。
从帘子里面蜿蜒出来了一道苍白的人影,她的皮肉像是挂在骨头上,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颤抖,如同一大条裹着金玉锦缎的臃肿蛇人。
随着蛇影逼近,那股苦涩潮湿的中药味儿铺面而来,嬷嬷壮着胆子抬头,正看见这条老蛇的两眼中迸发出摄人的精光,幽幽的望着她问:“事儿成了吗?”
嬷嬷跪在地上,颤巍巍道:“回太后的话,皇后携人前来才方进门,不曾说齐王如何,之前排遣出去打听消息的金吾卫回来后只说齐王初的厢房已被烧毁,齐王并不在高台内,还不知结果如何。”
简单来说,就是不知道齐王死活。
太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她冷着脸,慢慢从榻上下来,道:“去前殿,传召皇后。”
——
烟令颐拖着伤躯到太后殿中时,太后早已高坐在了殿前高椅上。
殿内没放东珠照明,只有嬷嬷捧着一盏蜡烛站在太后身旁。
兴许是因为刺客,兴许是因为病重,太后已无力再用珠翠妆点她的头发,她半白枯燥的头发像是稻草一样披散在脑后,唇瓣透着将死之人的乌青色,一张老脸阴沉沉的望着烟令颐。
烟令颐走进殿内时,身上带起的风吹动了嬷嬷手中的蜡烛,烛火跳跃间,太后脸上的阴影也随之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