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心玥说:“我能记得。”
“就别说三岁以前的事儿了,就是刚出生时候的事儿,我都记得的。”
对上敏惠格格有些吃惊的目光,佟心玥道,“格格可别以为,记得这些事儿是多么好的事情。其实那会儿真的很难的。几个月大的时候不能动,话也说不好,要等自个儿慢慢的长大,能跑能跳能说话,能清楚的表达自个儿的意思,这就是个身不由己的过程。因为只要不说出来,别人就会很容易误会自己的意思。”
“哪怕是说出来了,其实也很容易被误会。毕竟总有语言企及不到的境界。这就是身不由己。经历这样的过程,常常会让人察觉自己的无能为力,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会想哭。”
“但是哭多了,心就麻木了。木则无生,若是没有了生机,以后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敏惠格格垂眸:“我明白了。三姑娘是劝我。”
佟心玥笑起来:“格格从小听见太多寿元不永的话,别是给自己洗脑了。觉得为情所伤,就一个劲的糟蹋自己,哭也要把自己哭死了。”
“那出戏里,瑾瑜也是个不好的结局,但是我偏偏给她改了。现如今,那个民间小故事是无人问津,可是我的戏却传唱甚广。她都能好好活,格格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佟三姑娘的眼睛明亮如月,“活着才是有希望的。格格愿意活着,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哪怕很痛苦。也要活下去。走完痛苦的一生吧。
佟三姑娘的话,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人人都劝敏惠格格看开些,不要为情所困,要格格放下,要格格忘记,唯有佟三姑娘,说让格格痛苦的活下去,好好的体会眼前的痛苦,因为痛苦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等到痛苦过去的那一天,你会发现你的生命变得醇厚了,你的心,你的思想,也变得更有广度和深度了。”
那一刻,屋里所有的人,都觉得佟三姑娘好像在发光似的。
古来圣贤之言也是如此吧。振聋发聩。
敏惠格格其实很想问一问的。
佟三姑娘才刚过十三岁的生辰,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从书上看来的,加上自己的理解。
可敏惠看过佟心玥的戏,从纳兰性德那儿知道哪些唱词是佟家三姑娘写的,甚至整出戏的脉络,瑾瑜的所有思想与情丨趣,都是从佟三姑娘这里来的。
这不是仅仅看书就能得到的智慧。要么就是宿慧,要么就是三姑娘聪颖过人,什么都知道,经历过就能明白。
可是三姑娘自个儿都说了,她阿玛额娘疼爱,兄长们更是疼宠她,太皇太后和皇上对她更是没得说了。
几乎就是宫里的团宠。
这样的佟三姑娘,仅仅只是经历过小时候的几年,就拥有这样豁然的智慧么。
敏惠想问问。但显然现在是不合适的。
甚至这关系到三姑娘的隐私。不能问,也不好问。
但她素来也不是执迷不悟的人,困在自己的感情中不能自拔,人人说的话都劝不动她,唯独三姑娘让她带着痛苦活下去,她的心竟松动着愿意了。
“我。我试一试吧。”
就这么一句话几个字,几乎让屋里的丫鬟们都要喜极而泣了。
太好了。格格愿意活下去了。
佟心玥也笑:“试试吧。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格格就想想我的话。痛苦,也是证明格格活着嘛。”
“不过,”佟心玥话锋一转,“京城是没必要再待着了,没着没落的,格格不是更喜欢苏州么?我过几日要去苏州,格格和我一同走吧?”
敏惠格格这是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三姑娘要去苏州?”
怎么好好的,佟三姑娘要去苏州了?
佟心玥笑道:“太皇太后交给我一桩差事。去苏州给太皇太后寻些新鲜的衣料回来。一来一回的,能在苏州待上两三月的时间,格格若是同我一起去,咱们也能做伴。等我回来的时候,格格自便就好。”
意思就是敏惠格格想回来也成,想留在苏州也成。都是看敏惠自个儿的意思了。
敏惠默了默,问佟心玥:“我额娘是怎么跟三姑娘说的?”
佟心玥捻着点心露齿一笑:“郡王妃和郡王爷想带着格格回苏州常住,至少能住上一二年的光阴。说是将来格格不好,也不想回来了。横竖郡王爷的差事不打紧。”
“只是我想着,将来的事儿不准,只瞧着眼前就好。我过几日启程,和五爷一道去。若是有格格郡王妃郡王爷同行,那路上就更热闹了。往后的事儿,咱们到了苏州再计较就是。”
大约是佟心玥的笑太活泼太耀眼也太灿烂。
敏惠格格不禁对那样的场景有了幻想和憧憬。
那确实是真的很热闹了。都是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人事物,似乎真的会很有趣,也会很有意思。
哪怕是回苏州,那个她很熟悉的地方,敏惠格格也觉得,只要是有佟三姑娘在,这一路上都不会寂寞,都会很新鲜。
只要是佟三姑娘在,似乎就不会让她沉湎在那样的痛苦之中。
敏惠格格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了,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等她回过神来,就只瞧见了佟三姑娘灿若朝阳的笑脸,还有她一迭声让人去告诉郡王妃从现在就开始收拾行装的声音。
还有几天时间,一家人要去苏州常住,可不得从现在开始准备么。
敏惠格格莫名有些心慌:“三姑娘。”
佟心玥对着她笑,不知何时竟将她的琴拿进来了,就摆在她的跟前。
佟心玥拨弄了两下琴弦,对敏惠格格道:“我送格格一曲。”
敏惠格格都没想到佟心玥竟会抚琴。
佟心玥勾唇一笑。一曲沧海一声笑,送给失恋的敏惠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