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微胖的身影挤了出来,是王来来。他反手迅关上了门,隔绝了门内隐约传来的叫骂声。他额头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正顺着眉骨往下淌,混合着汗水,显得有些狼狈。他喘着粗气,油腻的围裙上沾着几点暗红的酱汁,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当作武器的锅铲。
“姑…姑娘,你没事吧?”他喘着粗气,小眼睛警惕地扫了一眼紧闭的后门,又上下打量我,眼神里带着关切和后怕,“那一家子…真他妈是疯狗!没伤着你吧?”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我…我没事。”我的声音还在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王来来额头的伤,“王老板,您…您受伤了?谢谢您!真的…太谢谢您了!”感激和后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不是他,李刚那一拳……
“嗨!小意思!皮糙肉厚!”王来来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血,结果反而抹开了一片血污,看着更吓人了。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即又紧张地看了看后门,急促地说:“那家混蛋玩意儿还在里头疯呢!砸了我两张凳子!强子那小子…唉,窝囊废一个,拉不住他哥!姑娘,听我一句,赶紧走!别沾这家人!晦气!”
他顿了顿,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那个叫雒乐的闺女…以前,也常来我这儿吃饭的…就坐靠窗那个位置。人挺好,说话细声细气的,总是一个人来,点个小菜,吃得干干净净…后来…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同情和惋惜,“造孽啊!好好一个姑娘,被逼成那样…这一家子,心都是黑的!”
王来来口中的只言片语,如同几块沉重的拼图,瞬间嵌入了雒女士卷宗里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截图。那个总是独自坐在靠窗位置、安静吃饭的瘦弱身影,与接待室里那个被绝望压垮、眼神空洞的女人重叠在一起。一股更深的寒意和愤怒攫住了我。这家人作恶不是一天两天,而王来来,这个沉默的旁观者,或许早就看透了一切。
“王老板,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您放心,雒乐女士的案子,我会负责到底。法律…会给她一个交代。”我的声音恢复了律师的冷静和坚定。
王来来看着我,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有种如释重负的亮光:“好!好!就该这样!姑娘,你是好样的!快走!从这边出去,左拐就是大路,好打车!”他指了指巷子尽头昏黄的路灯光晕。
“您也小心!”我最后看了一眼他额头的伤和那把紧握的锅铲,不再犹豫,转身快步向巷子口走去。脚下踩过湿滑的污水和散落的垃圾,每一步都踏在逃离地狱的路上。
刚走出几步,身后那扇铁门“哐当”一声又被猛地撞开!
“林小雅!你给我站住!”李强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在狭窄的后巷里炸响。他踉跄着冲了出来,头凌乱,脸色惨白得像鬼,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影。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身体瞬间再次绷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小雅!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带着哭腔,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哀求,跌跌撞撞地向我追来,“雒乐她…她是骗了你!她最会装可怜博同情!我妈我哥他们…他们是说话难听,是冲动,可那是因为他们太恨了!太痛苦了!你不知道雒乐她当初都做了什么!她卷走了我们家的钱!她……”
“李强。”我猛地转过身,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辩解。巷子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狼狈不堪的轮廓,那张曾经让我觉得温暖可靠的脸,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懦弱和虚伪的恐慌。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还在不遗余力地往那个被他们逼到绝境的女人身上泼脏水,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鄙夷和恶心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最后一丝耐心。
“闭嘴。”我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你所谓的‘痛苦’和‘恨’,就是放任你的家人对一个无辜的女人进行长达数年的精神凌迟?就是在她被逼得一次次自杀时保持沉默?甚至在她寻求法律保护时,你们还在变本加厉地污蔑她、诅咒她?李强,你的懦弱和沉默,就是帮凶!比直接的施暴者更令人作呕!”
李强被我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像离水的鱼,徒劳地开合,却不出任何声音。他试图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颓然地垂下。
“至于雒乐女士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巷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冰冷,“法律会查明一切。但你们对她所做的一切——”我的目光扫过他,仿佛穿透他的身体,看向那扇依旧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后门,“诽谤、侮辱、威胁、骚扰、精神摧残…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等着法院的传票吧!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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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别走!求你!”李强彻底崩溃了,他扑通一声,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肮脏湿滑的后巷地面上!污水浸透了他的裤腿。他双手撑地,涕泪横流,像个撒泼打滚的孩子,声音嘶哑绝望地哭喊着,“我爱你啊小雅!我是真的爱你!我不能没有你!都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是他们一直说雒乐的坏话…我没办法啊!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
巷子口昏黄的路灯光斜斜地照进来,将他跪在污水里的身影拉得扭曲变形。污水浸透了他膝盖处的布料,留下深色的污渍。他仰起的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汗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狼狈和丑陋。那一声声嘶哑的“我爱你”,像钝刀子割肉,只剩下刺耳的虚伪和令人作呕的廉价。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也彻底堵住了他后面所有苍白无力的辩解和哀求。再听一个字,我怕自己会真的吐出来。
“你的‘爱’,让我恶心。”冰冷的声音,是我留给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男人,最后的判决。
不再有丝毫停留,我挺直背脊,踩着脚下湿滑粘腻的污秽,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巷子口那片象征着自由和正常世界的昏黄路灯光晕。身后,李强那绝望崩溃的嚎哭声、王来来压抑着怒火的呵斥声、以及饭店后门内隐约传来的张爱芬尖利的叫骂和李刚暴躁的咆哮……所有来自那个深渊的声音,都被我决绝地甩在了身后肮脏的阴影里。
夜风带着城市特有的、混杂着尾气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吹散了后巷里令人窒息的酸腐气息。路灯的光晕有些刺眼,但此刻却显得无比温暖和明亮。我站在人行道的边缘,看着眼前车灯汇成的流动光河,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第一次充盈了自由的空气,尽管它并不清新,却无比珍贵。
包里的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屏幕上“李强”的名字疯狂闪烁。我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没有看那些可能塞满屏幕的、充满谎言和哀求的信息,直接点进了联系人列表。找到那个名字,指尖悬停在“删除”的红色选项上,停顿了一秒。
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屏幕闪烁了一下,“李强”的名字,连同他背后所代表的那段充斥着谎言、懦弱和家庭暴力的关系,彻底消失。像擦掉一块肮脏的污渍。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许多。
我招手拦下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人造皮革座椅冰凉的气息包裹住身体。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投来询问的目光。
“师傅,”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异常清晰,“去律师事务所。”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在车窗上拖曳出模糊的光带。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那些混乱的画面——暗红的蘸料、狰狞的面孔、挥来的拳头、王来来挡在身前的锅铲、李强跪在污水里的身影——依旧在脑海里翻腾,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力量,正从心底深处,如同解冻的冰河,缓慢而坚定地涌起。
那个叫雒乐的女人,她苍白浮肿的脸,手腕上洗胃留下的淤痕,空洞绝望的眼神,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她不是李强口中那个“骗子”、“贱人”,她是一个被系统性暴力摧残、几乎碾碎的灵魂。而我的职责,不再是扮演什么“温顺的儿媳”,而是用法律的武器,替她撕开这层污浊的帷幕,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
出租车在夜晚的城市中穿行。我睁开眼,看着窗外飞倒退的灯火。律师事务所的方向,不再只是一个工作地点,它成了战场的前沿,正义需要被重新夺回的阵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屏幕,那里,一个被删除的联系人,代表着一个被彻底斩断的、不堪回的过去。而未来,无论多么艰难,至少通往光明的方向,不再有那碗粘稠如血的蘸料,和那几张狰狞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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