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又放在师父的脸上,他惊讶地发现师父的头发比他几个小时前看见的更长一些,碎发及耳,细腻有光泽,和之前那副枯燥的模样不同。
丘吉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周遭的黑暗仿佛凝固,心里有了一个惊恐的猜测……
他重生回到五年前了。
五年前的七月初一,他和师父在此封印惧眼鬼,同时,那天也是他撞破师父隐秘情愫,师徒决裂,他负气出走的一天。
那么这一次……距离师父死亡,还有五年。
震撼过后是巨大的庆幸,丘吉甚至将前世自己已经拥有的所有名利统统忘却了,这一次,他必须把握时间,找到师父的死因,彻底杜绝五年后的惨剧。
林与之并不知道丘吉心中的翻江倒海,见他虽然整个人处于茫然状态,可安然无恙,便没有继续逼问他,只是微微颔首,大步走到那堆碎裂的尸块旁蹲下,指尖窜起一簇远比丘吉更炽烈的幽蓝火焰,仔细检视着那些粘着脓血的皮肤碎片。
火光下,皮肤上扭曲的黑色纹路无所遁形。
“你认识他?”林与之的声音依旧平静。
“嗯,陈癫子,村头那个疯子。”丘吉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平稳,语气和五年前一样。
林与之点头,火焰继续移动,照亮每一块尸骸,突然,他动作一顿,目光锁在一块皮肤上,那里有个奇特的印记,像片雪花,却分支稀少。
他眉头骤然紧锁,沉思片刻,站起身:“他身上的咒印很邪门,这事不简单,得回去查典籍。”
随后,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目光敏锐地锁定了角落,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幽暗中闪着微光,他眉头微蹙,几步上前拾起那物。
那是块石头,表面覆盖着一层奇异的霜花,霜花上凝固着几缕暗黑的血迹,显然是陈癫子身体爆裂时飞溅出来的。
“看来陈癫子变成那副鬼样子,和它脱不了干系。”
丘吉看见师父的动作,顿时想起刚刚陈癫子身上的薄霜,心中突然一紧,试探地问道:“师父,我刚刚看见他身上都是霜,这是什么原因?”
果然,师父听见这句话以后,身子明显绷紧了,整个人变得不自然,他握着石头,回视了丘吉一眼,那眼中蕴藏着一团丘吉看不清的迷雾。
过了一会儿,他笑道:“你再好好看看,山洞里哪里来的霜?”
丘吉借着师父这阵更加明亮的火光,看清了整个山洞的原貌,除了潮湿和遍布满地的青苔,果然没有任何冰霜的痕迹,甚至刚刚丘吉感受到的那股阴冷都消散不见了。
“这东西应该是个邪物,让你一时之间迷了眼也正常。”
林与之将石头收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布袋,朝丘吉扬了扬下巴。
“回去吧,神巫婆该等急了。”
***
师徒二人赶在午夜十二点前离开黄皮山,回到了角角村。
惨白的月亮高悬在漆黑的夜幕上,枯树的枝桠在风中扭曲晃动,像无数干枯的手指,刮擦着不知谁家的窗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林与之走在前面,丘吉跟在离他几步的身后,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背。
“师父,你常说我们道家以收服度化为主,不轻易杀生灭魂,可你刚才为什么要杀陈癫子?他虽然变了模样,可明显还认得我。”
“我毫不犹豫出手,是因为陈癫子早已非人非鬼,他那点意识,不过是身体残留的碎片记忆,根本不代表他认得你。”林与之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非人非鬼?那是什么?”丘吉前世帮人收了这么多妖魔鬼怪,还没有见过人、神、鬼以外的东西,加上陈癫子身上出现的那层冰,丘吉总觉得这事和师父脱不掉干系。
林与之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负于身后的手微微紧了紧,这个小举动却全部落在了丘吉的眼里。
“阴仙。”他重重地吐出两个字。
“阴仙是什么?”丘吉紧追不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与之脚步未停,沉吟片刻,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我们所知的世界,可能只是无数空间中的一个,阴仙,就来自某个我们道家尚未认知的维度。”
丘吉心头一震:“那和鬼有什么区别?”
“天壤之别。”林与之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阴仙,既有鬼魂的诡异属性,又可能拥有近乎神祇的力量,别说凡人,就算是真正的神仙,也未必能轻易抗衡。”
丘吉心中更加疑惑,如果陈癫子真成了阴仙,在洞穴里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怎么会被师父反杀?
林与之微微侧首,月光勾勒出他清冷的下颌线:“放心,陈癫子离真正的阴仙还差得远,他身上的咒文显示,他只是与某个阴仙缔结了契约,献祭了灵魂,才换取了一点微末的力量。”
“人还能跟阴仙签契约?”丘吉更加震惊。
林与之轻轻抿了下唇,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腰间那根朱砂浸染的红绳腰带,与丘吉目光平视。
“可以,契约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
他手中的石头,此刻正传来一阵冰针扎刺般的尖锐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