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这回不惊也不恼,只微微笑着,无限留恋丶无限深情地望着季松,忽地笑了:“也是,以後……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说。”
她这副神态,季松反倒有些慌了,“苗儿,别多想,爹不是那样的人。”
沈禾垂眼笑,过了好久才擡头望着他:“子劲,上回咱们一同看了你的身家,现在也看看我的嫁妆,好不好?”
季松心头没由来一慌,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我有钱,养的起你,嫁妆你自己留着用。”
“就是说说,”沈禾神情愈发悲戚,她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哭:“……出嫁前,爹给了我一万两银票,以後你要是有用——”
“我没用。”季松呼吸越发急促:“自己的嫁妆自己用!”
沈禾静静望了他很久,蹙着眉头轻声劝慰:“我们谁用,不都一样吗?”
“以後我要是不在,你知道了,也方便用。”
季松缓缓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他倏然朝她倾身。因他没有起身,他几乎是跪伏在她身上。
来不及调整姿势,季松抓起她手腕替她把脉——
拜她所赐,他特意学了些诊脉的本事。
手下脉象虚浮无力,季松想也不想地朝外头大喊:“找大夫来!”
他总算知道她为什麽打扮得这麽漂亮了,也知道她为什麽看那些财货了。
这是担心自己死了,事先安排後事。
“我没事,”沈禾拨开他的手,艰难地收回自己的手腕:“子劲你别多想,我就是随便看看。”
季松擡头看着她,眼中有些泪光,最後哑声道:“好。”
“找大夫给我看看胳膊……我疼。”
宁远侯府人多事杂,府中自然有大夫,不多时大夫就来了,季松拉着沈禾让对方给她诊脉,沈禾怎麽推脱都推脱不了。
片刻後,大夫给出了诊断:脉象虚浮,需要好生静养,又说要开几道药膳调养身子。
季松跟了过去,却见大夫神情复杂。他虽然写了方子,却说她身体太弱,虚不受补,与其吃汤药,不如吃些补气血的食物,待到她身体好些,再换成药膳。
季松当时就没了诊脉的心情,还是沈禾走出来拖着他丶让大夫给他诊脉,确定他手臂恢复良好後,沈禾才放下心来。她包了银子送给大夫,又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回来时笑容里带着些许责备:“子劲,你要好好爱护自己,不然老了要难受的。”
季松动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倘若没了她……
季松眼睛热辣辣的,好久才说出话来:“……那苗苗看着我,管着我。我听苗苗的话。”
沈禾正看他胳膊呢,闻言动作顿住,许久後才说了声好。
晚饭时气氛沉闷,季松照旧给沈禾盛了碗汤,她勉强喝了两口就放下了碗,说今天让田田去芙蓉居买了点心,方才多吃了几块,这会儿并不饿,只是有些累。
说着就卸了首饰,起身到床上躺着,全没有给季松挽留的机会。
季松也没有挽留。他静静望着沈禾背影,叫人把饭菜撤下去,也跟着她躺到床榻上,揽着她笑:“今天在外头吃过了,我也不饿……苗苗陪我说说话。”
他声音低低的,瞧着有些可怜。沈禾于心不忍,闭上眼窝在他怀里。
她道:“子劲,咱们的东西,都放在那只匣子里。”
她说的东西……是各自的财物。
季松越发害怕:“不说那个事——”
不说那个,又要说什麽呢?
季松说不出来,声音戛然而止,她睁开眼睛望他,善解人意地替他找了台阶:“子劲,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
季松望着她,擡手摸在她脸上:“我小时候的事情很多很多……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她没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季松慌得手都在颤抖。他说自己小时候不爱读书,时常被兄长用鞭子抽;还说他打小要背那些晦涩的地图,背不完不准吃饭,连升官图(1)都成了求之不得的消遣;还说他自小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冬天起来时冻得牙打颤丶眉毛上头都结了霜,照旧要起来提石锁丶扎马步。
沈禾听着听着皱起眉头。季松沉默着望着她,终于开口:“苗儿……我过得很苦。”
“你陪我,好不好?”
他确实过得苦,读书的苦丶练武的苦丶亲人分别的苦,从小到大尝了个遍,只是不愿意说出来——打小就是那样,父兄只管他有没有学到东西丶做完事情,撒娇抱怨就是一顿揍;长此以往,他渐渐不爱说了。直到遇见她,才觉出功业以外的人生,居然也有滋有味。
这回服一服软,要是能留下她……很值。
沈禾瞧着他,不住觉得自己过分,却到底什麽都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嗯,我活着,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