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下来!”我厉声喝道,声音冰冷如刀。
韩全不敢怠慢,连忙翻身下马,垂手站立,哪还有刚才的半分得意。
我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做错了什么?你还有脸问?韩全,你给老子听清楚了!我们朔风军,是什么?”韩全被我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是……是军队啊……”
“你还知道是军队?!”我猛地提高音量,唾沫几乎喷到他脸上,“军队是保境安民、开疆拓土的利器!不是他妈滥杀无辜、只知道垒人头炫耀武力的刽子手!你脑子里除了杀杀杀,还有没有点别的东西?!干这种除了泄愤和制造仇恨之外毫无用处的垃圾活,你很得意是吗?!”韩全被我骂得狗血淋头,张了张嘴,却不敢反驳。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指着那片绝望的俘虏群“传我将令!所有波斯俘虏,百夫长及以上军官单独关押,严加看管!其余普通士兵,全部原地解散,放他们走!”
“什么?放……放他们走?”韩全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少主!这……这里可是有二十多万人啊!放虎归山……”
“放屁!”我打断他,“哪来的那么多虎?他们大部分都是被强征来的农夫、牧民、手工业者!杀了他们,除了让整个波斯乃至西域对我们恨之入骨,还有什么好处?!”我看着他依旧不解的眼神,耐着性子解释道“听着,不仅放他们走,每人,一两银子作为路费!”
“还……还钱?!”韩全彻底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二十多万人,每人一两,那就是二十多万两银子啊!
“对!钱!”我斩钉截铁,“这叫攻心!明白吗?你杀了他们,他们的亲人只会恨我们,世代为仇!但你放了他们,还给他们回家的盘缠,他们回去会说什么?会说我韩月,说我朔风军,并非嗜杀之徒,是讲道理、有人情的军队!他们会把这份恐惧和……一丝感激带回去!这比我们杀二十万人,更能瓦解波斯的抵抗意志,更能为我们将来在这里立足打下基础!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上谋伐心!懂了吗?!”韩全站在原地,脸上的困惑渐渐被一种恍然大悟所取代。
他挠了挠头,虽然觉得这银子花得肉疼,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末将……末将好像,有点明白了!少主深谋远虑,末将鼠目寸光!”
“明白了就快去办!”我挥挥手。
“得令!”韩全这次不再犹豫,转身翻身上马,招呼着手下,开始执行这在他看来极其“古怪”却又不得不服从的命令。
没过多久,一身征尘却依旧英姿飒爽的玄悦也策马回来复命。
她的部队成功缴获了一百多辆基本完好的波斯战车,以及数万名在右翼崩溃时被俘的波斯士兵。
“少主,右翼战车及俘虏已清点完毕,请少主示下。”玄悦利落地行礼汇报。
“战车入库,仔细研究,看看能否为我们所用。俘虏嘛,”我看着她,下达了同样的指令,“军官留下,普通士兵,核查无误后,和中央那些俘虏一样,放路费,就地解散。”玄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她比韩全心思细腻,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我的用意,没有丝毫质疑,干脆利落地应道“末将领命!”
“另外,”我补充道,“立刻组织人手,打扫战场。区分敌我,妥善安葬我军阵亡将士,登记造册,厚加抚恤。波斯人的尸体……也找地方集中掩埋了吧,天气炎热,防止瘟疫。”
“是!”玄悦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我看着盆地中,随着韩全命令的下达,开始出现骚动,继而爆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隐约哭声的波斯俘虏群,看着他们拿到那微不足道却意义非凡的一两银子后,互相搀扶着、踉跄着向盆地外散去的身影,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杀戮固然能带来一时的恐惧,但唯有秩序、利益和人性的微光,才能构建长久的统治。
这场胜利,只是一个开始。
如何消化它,如何将这片广袤的土地和其上的人民真正纳入掌控,才是接下来真正的挑战。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黑暗开始笼罩大地,但盆地中点燃的无数火把,以及那逐渐远去的、带着复杂情绪离去的人潮,却仿佛预示着一种新的秩序,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艰难而坚定地萌芽。
盆地的喧嚣渐渐沉淀,胜利的狂喜之下,是难以忽视的沉重代价。
就在韩全和玄悦相继领命而去,处理俘虏和战场后,一个沉重而落寞的身影,踏着被血浸透的泥土,一步步走向高台。
是韩玉。
他身上那套精良的玄黑色铠甲布满了刀砍矛刺的痕迹,多处甲叶扭曲变形,甚至有几处被撕裂,露出内里染血的衬袍。
他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洗不去的疲惫和深切的悲恸。
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黯淡无光,写满了自责与哀伤。
他走到高台之下,没有像韩全那般兴奋地邀功,甚至没有抬头与我对视,而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末将……韩玉……无能……愧对少主重托!愧对……镇北司的父老乡亲!”他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是涕泪纵横,混合着血污和尘土,显得狼狈而凄怆“少主!您交给末将的四千儿郎……都是……都是跟着咱们从镇北城杀出来的老兄弟啊!这一仗……这一仗硬碰硬打下来,阵亡……阵亡两千一百三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数百!活下来的,也几乎人人带伤!末将……末将把兄弟们带出来,却没……没把他们好好带回去……我……我……”他说不下去,只是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要将心中的痛苦和无力尽数宣泄出来。
那一个个数字,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在我的心上。
两千多朔风营老兵!
那是这支军队真正的骨架和灵魂,是跟着我从无到有、一手锤炼出来的绝对核心!
他们的损失,确实令人心痛如绞。
高台上下,一片寂静。周围的亲卫和将领们都默默低下了头,胜利的欢愉被这沉痛的现实冲淡。
我看着跪在尘埃中,哭得像个孩子般的韩玉,心中没有责怪,只有一股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有痛惜,有理解,更有一种必须由我来承担的沉重。
我几步走下高台,来到他面前,没有去扶他,而是猛地伸出双手,抓住他冰冷沉重的肩甲,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硬生生地从地上提了起来!
“韩玉!你给我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盯着他通红的、泪眼模糊的双眼,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哭什么哭?!你还是不是个带把的爷们?!啊?!”我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从悲伤中摇醒“你不是还活着吗?!你韩玉,我朔风营的锋刃,还他娘的站在我面前!只要你还在,老子我做梦都能笑醒!”我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斩钉截铁“两千多人算什么?!啊?!他们是战死的!是堂堂正正,在硬碰硬中打垮了波斯不死军的英雄!他们死得值!死得壮烈!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我松开他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胸甲,出铿锵之声“听着,韩玉!人死了,我们怀念,我们厚葬,我们抚恤!但仗,还要继续打!兵,还要继续练!”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宣誓,也如同承诺“那两千多兄弟的空缺,我给你补上!不是补两千,我给你两万!从俘虏里挑,从新兵里选,从各部族里招!我给你最好的装备,最足的粮饷!你给老子把这两万人,带出来!练出来!练得比那四千老兄弟更狠!更凶!要让他们成为新的,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尖刀!你能不能做到?!”韩玉被我这一番连吼带骂又带着无比信任和重托的话语震住了。
他脸上的泪水还未干,但眼中的迷茫和悲痛,逐渐被一种重新点燃的火焰所取代。
他看着我,看着我这双不容置疑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能!末将能!谢少主信任!末将……末将必不负所托!定给少主带出一支更强的铁军!”
“好!这才像话!”我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盖着安西银行大印的银票,塞到他手里,“这里是两万两白银!不是给你的,是给那些阵亡和重伤兄弟们的抚恤!给我一分不少地,到他们家人手里!若有谁敢克扣,你知道该怎么做!”握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票,感受着那背后代表的巨大责任和信任,韩玉的身体不再颤抖,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再次重重抱拳,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末将,遵命!”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虽然依旧带着战后的疲惫,脊梁却挺得笔直。
我知道,那个冲锋陷阵、锐不可当的韩玉没有倒下,他只是经历了一场淬火,将变得更加坚韧,更能担当大任。
损失固然惨重,但只要脊梁不折,灵魂不灭,朔风营就能在血与火中,一次次重生,变得更加强大。
我看着韩玉离去的背影,又望向那片渐渐被夜色笼罩的战场,心中已然开始勾勒下一步的蓝图。
盆地的喧嚣逐渐被一种有序的忙碌所取代,处理俘虏、清点战利品、救治伤员的命令被一道道下达。
就在这略显混乱却又透着胜利后特有忙碌的景象中,黄胜永和伊特勤两人,带着一大群衣着各异、神色却同样带着敬畏与讨好的部族头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高台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