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姬宜白便已候在馆舍外间,手中捧着一卷密封的羊皮纸。
我盥洗完毕,他便悄无声息地进来,将羊皮纸呈上,低声道“少主,您要的东西,连夜整理出来了。”
我接过,解开系绳,将羊皮纸在案几上缓缓铺开。
上面是用细密小楷工整书写的名单,以及附带的简略家世背景、何时以何种方式进入亲卫营等信息。
目光逐行扫过,我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张氏、李氏、王氏、赵氏……名单上林林总总,竟有十三个名字!
几乎囊括了安西地面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世家门阀。
他们送来的,无不是族中精心培养的年轻子弟,或骁勇,或俊美,或擅言辞,目的不言自明——接近权力中枢,最好是能爬上那位镇北司统领,我母亲妇姽的卧榻。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和隐隐的刺痛感攥住了我的心。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坚韧的羊皮纸捏破。
患难……
这个词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临行西征前,在那温馨却暗藏机锋的内室里,母亲还曾握着我的手,语气带着罕见的柔和与保证“月儿放心西去,娘亲这里,你不点头,绝不会让任何不相干的男人近身,更别提什么亲卫营了。”
那时,她眼底的温柔不似作伪,甚至还带着一丝……依赖?可这才过去多久?不过数月光景!誓言犹在耳畔,名单却已冰冷地摆在眼前。
回想起更早之前,母亲甚至多次或明或暗地流露出,待我功成名就,她愿放下身份,以后半生相托的意愿。
那些旖旎而悖伦的暗示,曾让我的心湖泛起过涟漪,也让我对她在权力与亲情之间的立场抱有某种期望。
前些日子,她还不顾身份,亲自照料我的生活起居,温情脉脉。
然而,自我西征以来,数月间,竟未收到她只言片语的书信!
这绝非寻常!
失落如同冰水,缓缓浸透心扉。
难道之前的温情与承诺,都不过是权力场上的逢场作戏?
亦或是,我此番西征大胜,威震西域,功高震主,让她感到了威胁,故而要用这种方式来平衡,甚至……警告我?
种种猜测在脑中翻腾,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和更加坚冷的理智。权力场中,亲情本就是最奢侈也最不可靠的筹码。
我将名单缓缓卷起,递还给姬宜白,脸上已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难测。
“继续盯紧。”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要知道他们每日的动向,与母亲接触的频率,说了什么话,甚至……母亲对他们的态度。一有异动,立刻报我。”
“属下明白。”姬宜白躬身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血蝙蝠小队那边?”
我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森然“通知他们,新增一项长期任务。名单上这十三家,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试图通过非常途径接近母亲的世家,都在监控范围之内。若现任何一家有逾越之举,或有确凿证据表明其试图通过内闱手段影响镇北司决策,危害安西稳定……”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无需请示,可由血蝙蝠小队研判后,自行制定计划,予以……清除。手段要干净,看起来要像意外,或是……他们之间的互相倾轧。”
姬宜白身体微微一震,显然感受到了这命令背后的冷酷与决绝。他深深低下头“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独自坐在空旷的馆舍内,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母亲的身影、那些世家子弟谄媚的嘴脸、龟滋王隐匿的踪迹……交织成一幅复杂的图卷。
内心的那点失落和刺痛,被更强大的警惕和算计所取代。
既然温情脉脉的面纱已被撕开,那么,接下来便是赤裸裸的权谋博弈了。
母亲,但愿您,不要逼儿子走到那一步。
三日休憩之期,转瞬即过。
第四日黎明,天色未明,碎叶城外的校场上已是火把通明,甲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朔风军各部在各级将校的呼喝声中,迅集结列队,经过三日的放松,不少士兵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慵懒或留恋烟花之地的余韵,但军令如山,无人敢公开怠慢。
黄胜永顶盔贯甲,肃立在点将台一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逐渐成型的军阵。
总军需官萧梁则带着一队文吏,捧着厚厚的账册和清单,准备执行下一道程序。
我登上点将台,俯瞰着下方黑压压的、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军队,没有说话。
萧梁会意,上前一步,展开手中卷轴,运足中气,开始高声宣读此次西征论功行赏的名单。
“骁骑营第三都队,阵斩波斯‘不死军’百夫长三人,赏金饼五百,西域良马百匹!”
“陷阵营先登巴克特里亚外城,全员记大功一次,赐银钱三万,绢帛千匹!”
“校尉张贲,力战破敌,擢升为扬威将军,赐城外庄园一座,田亩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