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见这一带鞍马寥落,人迹稀少,猜测这些丝竹声,应是伎人们趁客少在练习技艺。
余音阁正门紧闭,粉白的围墙边种了几株轻绿的柳,青黛的墙头上,一抹红杏探出鲜活的春意。
黎慕白扣了好些下,门才“吱嘎”转动,露出一张素净的妇人脸。
黎慕白问好,道自己慕名来恭听琴霜姑娘的琴。
妇人告知她,琴霜今日不见客。
她正想搬出兖王赵暄洁来,一道清泉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扭头一看,正是大理寺卿王赟来了。
王赟今日没穿公服,一身云青色折枝菱花纹圆领长袍,点漆般的目,山棱似的鼻,翩翩皎皎,倜傥出尘。
黎慕白晃了一下眼,想起那日赵姝儿初见他时便红了脸,暗叹这副容貌不知还要迷惑多少双眼。
王赟亮明身份,那妇人上下打量着他,道要去请掌事的人来,请二位稍等。
未几,一位自称余妈妈的中年妇人来到门首,问清缘由后,独请王赟进去,把黎慕白拒之门外。
黎慕白忙表明自己与王赟是一道的。
王赟闻言,看着她未做声。她忙装成他的下属:“大人,请!”
那余妈妈见状,亦不好再阻拦,引他们进了院内,杜轩在门外等候。
院内花木蓊郁,杏粉榆绿,春色欣盎然。
琴霜住在院里最深处的阁楼,阁楼周边植着几株白玉兰。
不过,那白玉兰花期刚了,新长的叶又未成型,孤零零地杵在枝稍,在这千红万紫的三月,颇有几分秋的萧索。
黎慕白望去,见那阁楼正中挂着一块匾额,书着“霜降馆”三字,笔锋冷峻,墨迹孤高。
余妈妈请他们在门首稍候,道事出突然,她需先去教琴霜梳妆准备一下。
半晌后,她出来请王赟与黎慕白进去。
屋内,琴霜正半垂首立于琴前。
黎慕白见她头戴浅桃红面纱,白罗衣叠白罗裙,衣边裙角处绣了一圈浅桃红花瓣纹。
琴霜沉默着,随意行了个礼。
余妈妈在一旁满面飞笑解释,道琴霜最近患了热症,嗓子嘶哑,不便言语,请大人见谅。
王赟听后,点点下颌,朝黎慕白乜去。
黎慕白心神领会,上前一步道:“我们大人自打前次在长公主府听过琴霜姑娘的仙曲后,便对姑娘的琴声念念不忘。今日前来,能否恳请姑娘再弹一曲《关雎》?”
尽管王赟根本未去长公主的寿筵,但不妨碍她拿来充作借口。
她端量着琴霜。琴霜一味垂着眼皮,冰雕雪捏似的。
然而,黎慕白还是留意到她掩在袖口里手微微抖了一下。
默然半晌后,琴霜才在琴前坐下,探出纤纤素手,轻轻一抚。
立时,一串瑟瑟之音宛若风过平湖,吹皱春水,漾起波光粼粼。
琴霜又闭目默然片晌,方指压弦丝,再次拨动琴弦。
一缕琴音,似从冰天冻地里飘来,如白霜凝,如孤月泣,凄凄惨惨戚戚。
黎慕白顿感五脏六腑俱是寒津津一片,陡地一个瑟缩,目光不由自已追随着琴弦上翻飞的指尖。
仿佛那不是拨弄琴弦的指,而是一把把刀,刀光交错,刀刀剜心。
她看到熊熊之火舔舐着母亲、吞噬着父亲、燃烧着府邸······她感觉自己的肌肤亦着了火,一寸一寸都是灼热的痛,痛得一颗心都结成了冰。
那冰,又化成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冷,侵袭她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