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东郊,意味着蜀绣厂也面临工厂倒闭,工人下岗的结局。
此话一出,大家不再保持沉默。
“厂长,就算收到尾款,也不过才十万块,还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我们怎么做才能拿到新订单?”
“现在根本没有外国旅客,我们又没机会出国,怎么去找订单。”
“安静!安静!”张红蕾喊了两声,大家才平静下来。
“我和韩主任,未来一个月都会出差,看看上海、广州那边有没有机会。崔主任带着设计室,创作一些新花样出来。文主任,车间还有多少任务没完成,抓紧做完收尾款……”
“好!”文莉君盘算了下,车间的任务不多,还能空出几个人来。“厂长,您看,我们恢复日用品的生产好不好?”
“日用品,哪种日用品?我们厂里不是已经在生产领带、手绢这些东西了吗?”张红蕾轻轻敲着桌面。“文主任可能不太了解市场,这些东西根本不好售卖,库房里已经滞销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用于服装上的绣片,比完整的刺绣要便宜,市场需求量很高。”文莉君翻开笔记本,拿出几块喜鹊合作社制作的花朵绣片。
她听了女儿的建议后,专程跑了一趟喜鹊公司,他们的生意很好,卖了五万块绣片,每个1块钱,都是给本地服装厂供货。如果供货给广州杭州的服装厂,质量好的可以卖到2~3块。蜀绣手工做的,供货给高档服装厂,价格还能再高一点。
张红蕾接过来自己看了看:“我知道这种东西,等我先考察一下,你别着急。”
“请厂长一定参考一下。”文莉君带着期盼。
“那就这样吧!今天的会议内容,请大家保密。”张红蕾关上笔记本,宣布会议结束。
厂里一百来号职工,眼巴巴看着行政小楼的门开了,鱼贯而出的干部们面容苦涩。
“怎么样?说没说什么时候发工资?”有好事者打听。
“这个月有,三个月以后可就没有了。”有口风不严地漏了消息。
“什么?三个月后就发不起工资了,蜀绣厂也要垮了吗?明明我们还在加班加点地生产。”
“这些东西都是去前年的订单,交货的钱,都是要还债的。我们现在的工资,已经是上级借贷的了。哎……临到老了,要被分流下岗?”
“我们要下岗了?”
“是真的吗?三个月后开始分流下岗,那我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也要被下岗了。”
……
好事不出门,谣言传万里。蜀绣厂三个月后要分流下岗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厂。
设计师们不过是叹了口气,继续作画。他们从去年开始,重心已经转移到厂外的绘画市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外快来源。有仿制名家绘画的,有到字画市场售卖的,有到培训机构教绘画书法的。
但是工人们除了绣花,什么都不会,下岗意味着没饭吃。“我们工人只管生产,经营管理是干部的事儿,我们找干部去!”
几个工人找到了后勤主任姜雅丽讨要说法,姜雅丽怎么敢说蜀绣厂濒临倒闭,只能含糊其词。
工人们听了她的话,觉得她避重就轻,甚至有人说:“这些干部会不会以我们的名义申请贷款,结果把我们卖了,他们拿钱跑了呀。”
这一番煽风点火,工人们越聚越多:“不行,直接找厂长问清楚。”
“对,找厂长!”
张红蕾为了找订单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想到后院失火了。她刚从轻工局领到了一个月的工资,回到工厂发现办公室门被堵了。搭眼一看,二十多个各车间的绣工,男女老少都有。
“工人师傅们,出什么事儿了?”办公室肯定坐不下,张红蕾站在门口询问。
平时工人都挺尊敬厂长,觉得她能把厂搞好肯定很忙,有什么事儿都不会去直接找她,要么找主任,要么找工会。
“我们也不想找您的,可今天这事儿,您一定要给我们说清楚。工厂是不是只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后就让我们分流下岗了!”领头的工人已经五十多岁了,退休在即。
“对,给我们说清楚!厂里的情况究竟怎么回事儿?我们工人是信任你们干部的,大家老老实实绣花工作,没一个人偷懒的,为什么工厂说垮就垮了。”年纪大的工人已经没有退路了,说话不太客气。
低声下气去轻工局求了好多天,就为了给大家发工资,可一回来就被堵着门质问。张红蕾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了。
“你们是哪个车间的?你们组长、主任没告诉你们?这是国际形势,是国家经济大势所趋。你们看看这几年,有多少厂子倒闭了。”
这番说辞,工人们听不懂也不服。“别拿国家国际来吓唬我们,我们单位也不是别的厂。他们人多机器多,负担重,被淘汰很正常。我们人少,也没啥大设备,蜀绣流传了上千年,怎么到厂才十几年就不行了。”
“就是!”工人们只听得懂朴素的道理。“厂长,说点有用的,我们厂怎么才能保住?才能给大家好好发工资。”
张红蕾心中憋着火气:“我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既然大家不信任我,要不这样。我向上级申请,蜀绣厂转为股份制,大家都来入股。谁的钱投得多股份多,谁股份多谁说话,我这个厂长也听你的!你让咋办就咋办!”
股份制大家没听懂,可谁股份多,谁来当厂长,这个可听懂了。如果大家都会搞管理经营了,还在蜀绣厂死守着干什么。“你这是推卸责任!”
“我哪句话说错了,你去轻工局告我啊!”张红蕾彻底怒了。
隔壁的蒋巧巧等人慌忙来拉架。“厂长厂长,犯不着和工人置气。”
“蜀锦厂和蜀绣厂本是姐妹工厂,可蜀锦厂在三年前就关门了,去年连地皮都卖了。蜀绣厂能维持到今天,我容易吗?”张红蕾说着说着,眼圈儿红了。
工人们也难受:“我们也不想来闹事,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单靠那口子,根本养不活一家子。我们只想要工资,如果发不出钱来,也要给我们想办法。”
“你们有老人小孩,我就没有吗?我工作三十多年了,看着就要退休,还得天天在外求订单。”
工人们和厂长吵了半天,谁也不服谁,谁也没有赢过谁。他们私下讨论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想来想去,找到了文莉君。
文莉君是车间主任,是工人出身干部,一定能理解工人群众的。而且她作为蜀绣厂第一个离婚的,曾经帮助过很多离婚的妇女,声望很高。
此刻,她正带着小组刺绣《银杏秋日》,用于省政府宴会厅的摆设。
绣工们靠近文莉君,又不敢打扰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绣绷上金灿灿的银杏叶片片闪着华光,却照不亮大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