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戊雨名都沉默着,没有和纪羽有任何眼神交流。但纪羽的心却像被什麽东西轻轻填满了。他看着戊雨名收拾装备的背影——高大丶挺拔,动作带着惯有的利落和力量感。
他看着他拿起那个罐头盒,看着他倒掉保温杯里的水……这些细微的丶近乎日常的举动,此刻却像无声的乐章,在纪羽心中奏响。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靠近他,想跟着他,想成为他身影的一部分,哪怕只是帮他递一件工具,捡一根散落的地钉。
当戊雨名弯腰去卷防潮垫时,纪羽立刻放下自己手中的东西,小步跑了过去,蹲下身,帮他按住垫子的另一头。
当戊雨名拆卸帐篷杆件时,纪羽就站在旁边,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利落的手势,在他需要时,及时递上他目光所及的下一个部件。
当戊雨名走向车子准备装行李时,纪羽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後,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像一只生怕被主人落下的丶安静而忠诚的幼犬。
戊雨名似乎察觉到了纪羽这不同寻常的“粘人”。当他再次转身,差点撞上紧跟在他身後的纪羽时,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目光落在纪羽脸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清晨初醒时的迷蒙,也没有了昨夜灯下的担忧,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此刻,那沉静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或者是一丝极淡的丶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纵容?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唇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的丶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丝晨风般的清冽,清晰地传入纪羽耳中:
“粘人精。”
三个字,没有任何责备的语气,反而像是一种陈述,一种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确认。
纪羽的脸颊瞬间又腾起两团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下意识地想低头,想避开对方的目光,想为自己这“幼稚”的行为辩解。
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让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仰起了脸,目光迎上戊雨名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
晨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映出一点倔强的光。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就粘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纪羽清晰地看到,戊雨名那原本只是带着一丝无奈弧度的唇角,微微僵了一下。
随即,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极其微小的一点,但又迅速隐去,快得像幻觉。而更让纪羽心跳骤停的是——戊雨名的耳尖,那暴露在晨光和冷空气中的丶线条利落的耳廓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了一层清晰而浓重的……绯红!
那抹红晕,在灰白清冷的晨光背景和戊雨名偏深的小麦肤色映衬下,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生动。像寒冰覆盖的荒原上,骤然绽放出的一朵小小的丶滚烫的火焰花。
它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内心并不平静的波澜,泄露了那冷硬外壳下,一丝猝不及防的丶属于“戊雨名”这个人的丶真实的窘迫和……无措。
戊雨名迅速别开了脸,不再看纪羽。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含混,然後弯下腰,动作略显匆忙地继续去卷剩下的防潮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
只是那抹停留在他耳尖上的丶久久未褪的绯红,像一枚滚烫的印章,清晰地烙印在纪羽的眼底,也烙印在他的心上。它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宣告着:昨夜相拥的温度并非虚幻,清晨的依赖也并非单向。那坚硬的岩层之下,确有熔岩在悄然流淌。
车子再次啓动,驶向塔县的方向。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金色的光斑洒在覆盖着残雪的荒原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路边的指示牌也愈发清晰。车子驶过一片相对平缓的草甸,远处出现了几顶散落的白色蒙古包,像点缀在金色绒毯上的珍珠。一群棕黑色的牦牛在草甸上悠闲地踱步,低头啃食着枯草根。
一个穿着厚实藏袍丶脸蛋被高原阳光晒得红扑扑的小男孩,正蹲在路边,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雪地里冻僵的甲虫。看到车子驶近,他好奇地擡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钢铁怪兽。
纪羽放慢了车速,缓缓在男孩旁边停下。他摇下车窗,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小男孩。
男孩有些怯生生地後退了一小步,但眼睛里的好奇并未减少。
“小朋友,你知道附近有可以歇脚的地方吗?我们想加点热水。”纪羽尽量放柔声音问道。
小男孩眨了眨眼,似乎听懂了,他擡起沾着泥雪的小手,指向不远处最大的一顶蒙古包,用生涩但清晰的汉语回答:“我家。阿妈……有热奶茶。”说完,他又好奇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戊雨名。
戊雨名也摇下了他那边的车窗。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没有了帽子的遮挡,他脸上残留的疲惫在阳光下更加明显,但神情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他看着小男孩,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温和的示意。
男孩的目光在纪羽和戊雨名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突然,他像是得出了结论,扬起小脸,用稚嫩而充满好奇的声音,清晰地抛出了一个让车厢内瞬间陷入诡异寂静的问题:
“你们是爸爸和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