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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阂之下(第2页)

他不敢再靠近戊雨名刚才清理的那一侧,转而闷头去清理另一堆较小的碎石,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用力,铲子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是在掩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脸颊上未退的滚烫。

每一次弯腰丶每一次挥铲,刚才那瞬间的触碰都像幽灵般在脑海里回放——那冰冷的金属感,那坚硬手背的轮廓,那触电般的缩回……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但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

矿洞深处吹出的阴风,带着浓重的丶如同铁锈般的腐朽气息,拂过他滚烫的脸颊,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内心的躁动。

整个洞口,只剩下铁锹和撬棍再次与岩石碰撞发出的丶单调而沉闷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敲打在寂静的雪夜里,也敲打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丶却又无比清晰的隔阂之上。

那声音空洞而压抑,仿佛要将刚才那瞬间的意外和随之而来的所有微妙心绪,都深深地夯进冰冷的冻土里,彻底掩埋。

时间在重复的挖掘丶撬动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洞口堵塞的石堆在两人持续的努力下,终于被清理出一个勉强可供一人弯腰钻入的狭窄通道。

戊雨名扔下撬棍,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和手腕,额上的头灯光柱探入那幽深的洞口,光束如同实质的利剑,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入口处一小片空间。

光线所及之处,能看到洞壁是粗糙丶湿漉漉的深色岩石,上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一层冰冷的汗珠。

几根锈迹斑斑丶扭曲变形的金属支架歪斜地插在岩石缝隙里,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丶属于人类工业的短暂喧嚣。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潮湿岩石丶陈年灰尘和铁锈混合的浓重腐朽气味,比洞口更加刺鼻,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丶令人不安的霉味。

戊雨名率先弯腰,几乎是匍匐着,从那狭窄的通道钻了进去。头灯的光束随着他的动作在洞壁上剧烈晃动,扫过嶙峋的怪石和低矮的洞顶。

纪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和对洞内未知黑暗的恐惧,也紧跟着弯腰钻入。

一股阴冷潮湿丶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比外面风雪中的寒冷更甚,是一种能渗入骨髓的阴寒。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裹紧了衣领。

洞内空间比洞口看起来要大一些,但也极其有限。入口处是一个相对开阔些的“厅”,约莫十来个平方,地面凹凸不平,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和早已腐朽不堪的木屑。

洞顶低矮,最高处也不过两米多点,压抑感扑面而来。

戊雨名的头灯光束在洞壁上缓缓移动,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搜寻着。

纪羽也打开自己的头灯,两道光柱在狭小的空间里交错丶重叠,照亮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洞壁上那些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剥落的岩层丶渗水的痕迹丶还有大片大片的丶如同泼墨般的深褐色锈迹,那是曾经流淌的矿脉留下的最後印记。

“这里。”戊雨名的声音在封闭的矿洞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回音,显得有些沉闷。他的光束定格在入口通道内侧丶靠近洞顶的一块相对平整的岩壁上。

纪羽循着光柱看去。只见那块深灰色的岩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凿痕,显然是人工开凿留下的。而在这些凌乱的凿痕中间,刻着几行歪歪扭扭丶但笔画深刻的符号和文字。

有些像是简单的数字组合,比如“73-5”,有些则像是人名或绰号的缩写,笔画粗犷有力,深深地嵌入岩石之中。最显眼的是一组用某种尖锐工具反复刻画丶线条加粗的标记:“K-7队2012。10。17”。

戊雨名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面岩壁。

他擡起手,带着厚实手套的指尖,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感,抚过那组加粗的日期标记——“2012。10。17”。粗糙的岩壁摩擦着皮手套,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那冰冷的岩石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又或者那刻痕本身是某种无法触碰的禁忌。头灯光束下,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劈,下颌紧紧咬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矿洞内阴冷的空气仿佛因他的动作而变得更加凝滞。

纪羽站在他身後几步远的地方,头灯光束也落在那片刻字上,他能清晰地看到戊雨名抚过刻痕的手指,似乎在极其轻微地颤抖。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纪羽的脊椎悄然爬升,比洞内的阴冷更甚。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麽,却又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发不出声音。

戊雨名终于收回了手,指尖离开了那个日期。他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纪羽,面朝着那面沉默的岩壁。他的肩膀似乎微微塌陷了一瞬,随即又挺直。

那低沉丶带着浓重回音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砸在冰冷的岩石上,又反弹回纪羽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丶宿命般的冰冷:

“这队人……後来没走出去。”他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攒力气才能说出後面的话,“那年冬天的雪…特别大。封了山。他们……连人带设备……全埋在里面了。雪化了……只找到些零碎东西。”

死寂。

矿洞里的死寂瞬间达到了顶点。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丶回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纪羽的头灯光束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照亮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戊雨名挺直却僵硬的背影。那背影在嶙峋的洞壁前,被头灯的光拉长丶扭曲,投下一片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几乎吞噬了纪羽脚下那点可怜的光亮。

寒意不再是物理上的冰冷,而是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狠狠扎进他的头皮,带来一阵麻痹般的战栗。

他仿佛能听到那场早已消逝在时光中的丶狂暴的风雪声,听到绝望的呼喊被厚重的雪层无情地吞噬,听到生命在绝对的寒冷和寂静中迅速凋零的细微声响……他下意识地後退了一小步,脚跟踢到一块碎石,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你……你怎麽知道?”

纪羽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他问出口的同时,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答案,但他需要一个确切的回应,哪怕这个回应会像一块巨石,彻底压垮此刻矿洞内脆弱的平衡。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戊雨名僵硬的背影上,头灯光束的边缘扫过对方沾满泥雪的冲锋衣肩部。

戊雨名依旧没有回头。他像一尊凝固在时光里的雕塑,面对着岩壁上那些沉默的丶如同墓志铭般的刻痕。

矿洞深处似乎有更阴冷的风无声地流淌出来,卷动着他额前几缕被汗水浸湿又冻硬的碎发。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纪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沉重地撞击,咚…咚…咚…,如同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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