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母亲身边的二等浆洗嬷嬷?她隐约有点印象,母亲身边似乎是有这么一位沉默寡言、做事却极其细致的周嬷嬷,专门负责浆洗母亲和她们姐妹贴身的衣物。只是年月久远,记忆早已模糊。
“你……抬起头来。”苏绣棠的声音有些干。
周嬷嬷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仔细地看着苏绣棠的眉眼,一边看一边点头,泪水流得更凶:“像……真像……眉眼像老爷,轮廓像夫人……小姐,您长大了……长大了……”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悲痛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恐惧和急迫的情绪取代,她左右看了看,虽然房中只有他们三人,她还是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急促地说道:
“小姐!老奴……老奴有要紧事禀报!天大的要紧事!是关于当年……当年府里出事的缘由!”
苏绣棠的心脏骤然收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谢知遥使了个眼色。
谢知遥会意,走到门边,确认外面无人,又对隐藏在暗处的阿青打了个手势,示意加强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西厢房。
“你说。”苏绣棠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慢慢说,说清楚。”
周嬷嬷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但声音依旧带着颤抖:“那是……那是府里出事前,约莫半个月的光景。那天晚上,轮到我值夜,收拾浆洗房。我年纪大了,夜里睡得浅,那晚不知怎地,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就想着去内院回廊下走走,听听动静。”
她顿了顿,眼中浮现出深切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我走到夫人正房后面的窗根下,就……就听见里面老爷和夫人在说话。声音……声音很低,可夜里静,我还是隐约听见了。他们……他们像是在争吵,又像是在……在商议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夫人的声音……我从没听过夫人用那种声音说话,又凄惶,又绝望,她反复地问老爷:‘为何是他?我们苏家待他不薄啊!老爷,你告诉我,为何偏偏是他?’”
周嬷嬷模仿着记忆中那凄厉绝望的语气,让苏绣棠的背脊阵阵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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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的声音……也很痛苦,很压抑,他好像……好像吼了一句,声音不高,可那种痛苦……”周嬷嬷努力回忆着,“老爷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只盼……只盼棠儿能平平安安,逃过此劫……’”
棠儿……逃过此劫……
苏绣棠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着神智的清醒。
“他们……提到了谁?”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嬷嬷抬起泪眼,看着苏绣棠,那张苍老的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痛和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她张了张嘴,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那个早已被岁月和恐惧尘封的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老奴……听得真真切切……夫人哭着质问老爷,反复说的那个名字是……”
她停了下来,再次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凑近些,用几乎只有口型的气声道:
“是‘静渊’!”
静渊。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淬了剧毒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劈进苏绣棠的脑海!
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凉,耳中嗡嗡作响,眼前甚至闪过一片短暂的白光。
静渊……静渊!
这不是别人的表字!
这是五皇子,赵珩,那个温文尔雅,多次对她施以援手,在二皇子倒台后对她愈亲近,送来乔迁贺礼,被视为潜在盟友,甚至可能是……未来储君的,五皇子赵珩的表字!
她猛地抬头,看向身侧的谢知遥。
谢知遥的脸上,同样是一片震惊到极点的空白,那双总是沉静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骤然明悟后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那酝酿了许久的闷雷,终于隆隆地滚过天际,沉闷而压抑,仿佛巨兽在云层深处翻身。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灰白的天空,将室内映得一片惨白。
轰——!
惊雷炸响,震得窗棂都微微颤动。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幕,冲刷着庭院里的青砖,激起一片迷蒙的水汽。
惊蛰了。
深埋于冻土之下的毒蛇,终究是要被这春雷惊醒,破土而出的。
苏绣棠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望向窗外那倾盆而下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