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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70(第8页)

读到三四点钟的时候,卫湘听到外面有了些响声,心知该是皇帝醒了。

往日的这个时候,他更衣盥洗后最多草草吃两口东西就要赶去上朝,但因昨日的变故,他夜里就以皇后病重为由命人传旨免了今日的早朝,晨间也就没什么急事了。

卫湘于是放下书,盯着怀表等了一刻工夫就起了身,走出寝殿,往后头去。

椒房殿的后殿平日里并不大用,但也是间正经的殿阁,正当中是待客用的堂屋,两侧可供起居,皇帝昨日歇在了右侧的寝殿里。

卫湘跟着宫人步入寝殿,看到楚元煜穿着一袭寝衣盘膝坐在床上,身上另披了件外衣,右手支着额头,看不清神情,但能看得出疲惫。

“陛下。”卫湘行至近处轻轻唤了一声,楚元煜抬起头,见是她,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小湘……你来了。”

“嗯。”卫湘轻声一应,坐到床边,听到他又问:“你听说了?”

卫湘幽幽一喟,执过他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臣妾听说了。陛下……别难过,这不是陛下的错处,是人心易变,是她对不住谆太妃。”

这些日子他因觉得对不住谆太妃,气到自己头疼,如今至少就这一点来说,他应当会心情好些,她自然要用这话宽慰他。

又听他沉声叹息:“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如此……”他的声音沙哑轻颤,深藏失望和痛苦,“她怎么能……这么多年的情分,她怎么能!”

卫湘安静地望着他,眼中温柔似水。若想在温柔之外再寻出点什么情绪,那就只有怜悯。

但看他这样,她实是高兴的。

皇后中毒那日,他的满目担忧让她如临大敌,无非是因为她发觉他对皇后旧情难却。

现下,他的痛苦意味着皇后彻底撕碎了最后一点情谊……包括她一直维持的美好表象,那她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不会再为她担忧,心里只剩下这点最“新鲜”的记忆,而这点记忆里,偏偏只有欺骗和胆大妄为。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都会反反复复地细品这段记忆,反反复复地回味皇后是如何利用他的信任和怜爱肆无忌惮的。

他自然也会一遍遍地想到,正是皇后的自私害他在孝期破了戒,辜负了谆太妃的在天之灵,还因此引发了时常反复的头疾。

卫湘长叹着摇头连连:“臣妾不大知晓陛下与她之间的旧事,不敢妄言什么,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开解陛下。臣妾只担心……现下闹出这样的事,对陛下日后的清誉有损。”

“朕会杀了她!”他的语气忽而变得森冷可怖,“朕一定要杀了她!这个贱人……”

“臣妾听葛嬷嬷说了。”卫湘的口吻平静幽缓,“臣妾知道,陛下隐秘形式是为顾全彼此的颜面,更还有皇长子的颜面。只是……臣妾想了半宿还是不能安心,唯恐日后后患无穷。”

楚元煜抬眸看她,浓重的疲惫与残存的恨意里透出谨慎的审视:“什么后患?”

卫湘起身,敛裙下拜。他略有一怔,即要伸手来扶。她直起身,仰面凝望着他:“臣妾才疏学浅,承蒙陛下教导才略通了些书,循理不当出来卖弄。只是今日之事关乎陛下清誉,臣妾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此时还不将道理分说明白,便早该让那些书烂在藏书阁里,倒省了挑灯夜读的苦。”

她在为接下来的话请罪,却和之前的请罪不尽相同。

曾经在这样的时候,她会说“臣妾知晓后宫不该干政”,现在她已不再提这样的话。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就是想要干政。

楚元煜语气轻松,无奈含笑:“你说就是了,便是说错了,我又不笑话你。”

说罢他再度伸过手来,卫湘双颊微红,终是起了身,坐回床边,轻轻道:“她是个糊涂人,谋算却算不得多深,计较虽多却鲜少能成事,可背后的张家可与她大不相同。这几年臣妾也瞧出来了,张家不仅颇有成算,又树大根深,倘若她只是‘因病’故去了,陛下觉得张家可会轻易将此事轻轻揭过?”

第267章议论“不过这是臣妾的私事,只当私下……

楚元煜眉宇深锁,感觉太阳穴又突突地挑起几许痛感,他用两指用力按着,沉声缓言:“皇后凤体欠安已有多日,并非毫无征兆地暴病而亡,张家不好说什么。”

卫湘微微歪头,说出的话明明是深思熟虑的,眼中却一片澄澈,很好地遮掩了步步为营的意味:“若只有一个张家,自是如此。可若有人从中作梗,又当如何?”

楚元煜眼底一凛,卫湘就知他明白了。但见他回望过来,眼中含起一缕笑,还带着些兴致勃勃的欣赏与探究,问她:“你说明白些。”

卫湘眉目低垂,作出细细斟酌思量的样子,轻声细语道:“臣妾虽与张家不熟,但这样簪缨数代的人家难免树敌颇多。无数时旁人顾忌他们树大根深只得忍而不发,自然显不出什么。一出事,这些宿敌只怕都要伺机而动。又因张家势大,他们未见得敢与之正面冲突,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便是最稳妥的法子,一旦他们打的主意是挑拨君臣关系,就免不得要给陛下招惹麻烦。此其一。”

楚元煜耐心地听完,未急于置评,听到最后不由一笑:“还有二?”

卫湘点点头:“若皇后病故,后位空悬。陛下又正值英年,总要再立新后。目下后宫之中不乏世家贵女,中宫有主时他们没什么主意可打,一旦中宫无人,谁还不想自家出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呢?到时臣妾这有宠有子又代掌凤印的贵妃就是众矢之的,不论谁想捧自家女儿上来,都势必想先除了臣妾。而若皇后是因罪去的,不免累及张家,陛下震怒,旁人便是有所图也多少要收敛些,臣妾也好喘一口气。此其二。”

说完这些,她抿了抿唇,低笑一声:“不过这是臣妾的私事,只当私下里说给夫君听,无关大局。”

楚元煜嫌她这话把公私分得太明白,微微皱了皱眉,口吻沉沉:“朕需要你陪在身边,你的事就是大局。”

卫湘似被这话打动,温柔万千地依偎进他怀里,继续说道:“还有第三点是最要紧的——历来总不缺野心勃勃犯上作乱之辈,只是现下陛下理政英明、海清河晏,令他们不敢造次,可野心是不会这样轻易消解的。皇后尚还年轻,虽病故也算常见,可这些人只消编上几句闲言碎语,陛下就难免落个苛待发妻的恶名,平白惹得一身腥。”

她言道即止,没有明说这“其三”还可与“其一”一并达成,这样看起来她便也没算得那么尽。

可他自然想得明白。她猜他不仅看得明白,随着情绪逐渐冷静,他还会捎带着想起国库缺银子的事。

卫湘小心地抬眸看他,果见他眸色沉沉陷入思量,知他已十分动摇。遂将声音放得更轻,道:“臣妾知道陛下仁善,总不肯将事情做得太绝。可皇后如此行事……原是罄竹难书,因罪被废毫无冤屈,陛下便是另寻罪名给她也仍是宽待她了。”

她这话再实在不过——比起“孝期给皇帝下□□争宠”这样的罪名,就连弑君都算好听的了。

楚元煜沉吟着缓缓点头:“你这话也对,朕且想想如何周全。”

“陛下也不必急,且先养好身子。”她额头在他胸口处轻轻蹭着,抬手去碰他的额头,“陛下圣体欠安,她不心疼,后宫里可多的是姐妹心疼。”

楚元煜被她这酸溜溜的一句话说得直笑,俯下身来吻她额头:“有你没有?”

卫湘瞪他一眼,就要从他怀里挣出来:“我为你做着打算,你倒来逗我,我可走了!”

“别走。”楚元煜哈哈笑着,一把将她拉回去,“说好的一起用早膳。贵妃娘娘一言九鼎,可不能爽约。”

卫湘撞回他怀里,抬手扶了下发髻上的金钗,垂眸笑而不言。

楚元煜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随口吩咐宫人传膳,容承渊领命,亲自带着几个宫人出去了。卫湘又挣了挣,轻道:“一会儿云宜恒泽该醒了。臣妾昨夜出来得急,今日也未见得何时才得空回去,且去仔细交待他们几句,让他们回去传话,免得孩子们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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