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谦王背后还有个董家呢。
……就算谦王和谦王妃真是两情相悦,她也断不能信他们成婚全因感情,同时她也不信董家对皇帝前几年的举动毫无警觉。
只消董家看出皇帝在铲除旧世家,就必然明白自己安静蛰伏才是最稳妥的。凭着已故皇后这张牌,他们只要别犯下谋逆这类的大罪,至少在楚元煜在位时都能过平安日子。
那么他们非要和谦王结亲,是为了什么?
卫湘猜,这对董家而言也是一场豪赌,就像她一直以来也赌了一场又一场一样。
董家想赌自己在“平安”甚至“富贵”上能更近一步,赌来日的新君可以有自家血脉,如果再下一任皇帝亦为董家女所生那就更好。
此事若成,董家就能成为权倾朝野的人家,可比现下凭着皇帝的善念苟且偷生要强得多了。
而若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董家女是奔着嫁太子去的。楚恒沂也必然要许下一些承诺,让董家相信他来日真的能当太子,董家才会舍下眼前的平安与他放手一搏。
然而,不论楚恒沂当时是如何许的诺,最后的结果却是他在大婚前被封了谦王,不仅没因大婚当上太子,反倒离太子之位更远了。
如此一来董家自然会着急,楚恒沂也就不得不更加尽力,一方面为自己拼前程,一方面也得让董家安心。
想明白这一重,卫湘心底漫开一层惊悟之感,发觉自己先前又想得浅了——在封楚恒沂为谦王的事上,皇帝固然有负气和敲打他意思,但真正的用意恐怕是让他与董家生隙,也让董家少做那些打算。
她还是嫩了点。卫湘心下自嘲。
和她比起来,楚元煜那真是后宫的假情圣,朝堂的真狐狸。
是以之后的几个月里,卫湘就静静看着这对父子暗中较劲。
谦王请旨说想帮户部办差,楚元煜偏把他放到工部盖房子。盖房子的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谦王再行上疏请旨欲去兵部,楚元煜又不失慈爱地表示兵部你先别去,礼部那边正要为一位故去的宗亲办丧事,你去帮他们办了。
卫湘怀疑,楚恒沂直到此时才知道,朝堂上鸡毛蒜皮的事竟有如此之多。
另一边,异国流民的事处理得倒顺利,只是此事关乎罗刹,免不了要与对方商量,一来二去的书信往来耽搁了不少时间,直至入秋才算了了。
此事停当之后,云宜私下里请教卫湘:“母后,我不明白,明明一直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偃为何还要安置这些人?”
卫湘道:“他们是罗刹国的战俘,与大偃无冤无仇,咱们只当做一件好事。”
云宜歪着脑袋又问:“可就不怕他们生事么?”
卫湘告诉她:“有人的地方都会生事。若你说的是谋乱一类的大事,他们的家乡远在数千里之外,原与大偃之间隔着罗刹国的大片疆域,如今更已被罗刹国吞并,其间还有雪山连绵,他们便是去一封信也难,更成不得什么大事。而且你父皇下旨安置他们时,特意提及让当地官员将他们拆散,附近几郡百余县城村落,每一处最多安置二三十人,算是防患于未然。”
“这倒也算稳妥……”云宜若有所思地点头。
卫湘摸摸她的额头:“但你能这样想,这很好。”
“什么?”云宜仰起头,一时不知她指的是什么。
卫湘缓缓道:“母后指的是,你能担心他们在大偃生事,这很好。你是大偃的公主,说话做事自当以大偃的利益为先,这是你这一生都要明白的分寸。”
“嗯!”云宜重重点头,神情严肃起来,“我明白的,我是父皇母后的女儿,父皇母后的江山,我也自当用心守着!”
第309章打牌可卫湘的牌技实在是太臭了。
秋末,那位宗亲的丧仪结束,皇帝送算不再给派这些鸡毛蒜皮的活儿了。
因为谦王妃报有孕三个月,皇帝命谦王在家中好生陪伴妻子,其余万事皆容后再议。
……这道旨意传到朝中,朝臣乃至谦王本人大概都要觉得这又是皇帝在成心给他添堵。皇帝下这道旨意时卫湘正坐在紫宸殿的茶榻上看折子,耳边听到他下旨也没留意,只心底飘出的一缕思绪隐觉父子间又在较劲。
直至听到他忍不住的笑音,她诧然抬头,才发现他是真的高兴。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方榻桌,楚元煜一手端着茶盏,眉宇间仍含着笑,那笑意直达眼底,半晌都没说话,端是在全心全意地回味这喜讯。
卫湘看着他这样,心情有些复杂。因他知道她与谦王关系尴尬,平日里鲜少在她面前提谦王的私事,更不大当着她的面说什么称赞谦王、亦或为谦王高兴的话。
但现下这种喜悦溢于言表,他也顾不得她在身边了。
人之常情罢了。卫湘心道。
到底还是亲父子,且只是近几年来因政见不同渐有不睦,而非素来多不喜欢这个孩子。如今谦王妃有孕,不仅意味着谦王要当父亲,更意味着皇帝将要第一次成为祖父——除非父子当真以反目成仇,否则这种事最会给人带来一种纯粹的喜悦。
卫湘并不介意他的这份喜悦,若站在“彼此相伴”的立场上,她甚至也为他高兴了一下。
只是这也提醒了她,要让他对谦王真正厌恶并非易事。
卫湘思虑片刻,莞尔道:“谦王妃年轻,又是第一胎,须得多加小心些。不如拨个御医去谦王府?除了姜寒朔谦王不能安心用,其余的哪个都成。”
楚元煜点了点头,便吩咐容承渊:“让方云青去吧,嘱咐他一切以谦王妃的身子为重。”
“诺。”容承渊应了声,卫湘垂眸继续读手里的折子,心下细细盘算此事,想了又想,终是没再多说一个字。
她和谦王夫妇已是明面上的不合了,她不关照他们,皇帝不会说什么,关照了倒容易出错。
至于皇帝让谦王回府好好照料谦王妃,她相信他说这话是出于身为人父的好心,可对现下的谦王而言未必合意,就连对董家也很难称得上是好事。
也就是说,谦王在府里照料妻子这些日子,心里多少是窝着火的。
这火固然不是因谦王妃而生,可火气这种东西窝得够久够多就会变得不讲道理——哪怕是卫湘,气得上了头也摔过杯子,可杯子招谁惹谁了?
况且,成婚这大半年来,谦王府的后宅本来也算不上太平。
这要归功于容承渊。按着大偃的规矩,亲王成婚时要选四名侍妾,六尚局为谦王挑选侍妾时原是列了一份而是人的名单,经容承渊吹毛求疵的一番过目直接筛出去十五个,剩下五个用张为礼的话说,那是个个“脸生得好又一身媚骨”。
这样五个人递到紫宸殿让皇帝五选四,皇帝又不会亲眼瞧她们长什么模样,看看各人的出身和过往典籍就圈定了,送进谦王府哪个都是不甘示弱的主儿。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卫湘就听到过一些谦王府里飘出来的“轶事”,不过谦王夫妻才刚成婚,正是情意最浓的时候,两名侧妃又都是守礼的大家闺秀,知道帮谦王妃维护后宅,因此也不曾惹出什么大乱子。
可现下谦王妃有了身孕,那就是另一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