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七八张面孔,除了周阎浮,个个都面露惊奇发出陌生语言的赞叹,宛如看到神迹。
“科普特语很难,你学会的速度让他们惊讶。”周阎浮为他解释,继而再度向阿布纳神父鞠躬。神父这回握住了周阎浮的手,目光与手中力度同样地紧,同样地不愿分离,有一些激动地说着什么。
不多时,阿布纳神父力衰,众僧簇拥他将他原路送回。金色烛光摇曳,给画面镀上油画质感。
离别前,他们的面色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悲伤。
裴枝和心思敏锐共情力高,立刻问:“他们怎么了?”
周阎浮语速平缓,语气平静:“这是我们和他的最后一面,他行将就木,你刚才听到的,也许是他在世时最后的一次祝祷。”
裴枝和愕然,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追向神父背影,然而随着木门掩上,肃穆而悲凉的阴影已吞没众僧。
奥利弗终于问:“他是从开罗过来,特意……”
周阎浮:“没错。”
他冲两人略点了下头:“失陪,我去抽根烟。”
临行前,他特意警告奥利弗:“不该说的别说。”
圣所后有一道狭窄的木质楼梯,周阎浮的身影拐过梯角,消失不见。
“他就不怕这里也有人想暗杀他?”裴枝和怀疑自己得应激创伤了。等等,遭暗杀的又不是他!
“如果有人知道能在这里狙击他,就代表着他最大的秘密已经失守,生与死也就无所谓了。”奥利弗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味道说。
这种满不在乎不是因为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安全感充沛的表现——他知道以周阎浮的能耐,这种事不会发生。
“难道这里就没人认识他?”裴枝和奇怪道,“然后通风报信?”
“平民百姓和富豪贵族的世界是不相通的。”奥利弗把玩着一根烟管,“在这里,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有钱,乐善好施,虔诚。科普特正教的信徒不多,如果不是路易出资修缮,巴黎的科普特人就没有给上帝唱诗的地方了。另外,”奥利弗似笑非笑,“谁想当犹大?”
教堂的顶楼是两片对称的半坡形天台,可以遥远地看到巴黎这个城市的轮廓。一些鸽子在此歇脚,在风中送出咕咕声。
裴枝和上来的动静不小,扶着墙喘了半天气。
周阎浮指间夹着烟,没回头地说:“又疏于锻炼了。”
“啊?”
周阎浮沉默了一阵:“没什么。多动动腿脚,逃命时方便自保。”
裴枝和才不要。他宜静不宜动,练琴就够累的了,再去健身房跑步,他怕自己猝死。
“你刚刚让我背的那段,是什么意思?”
周阎浮让他再重复一遍,直到裴枝和一个发音不差地背完了,他才点点头,撒了一个毫无痕迹的谎:“意思是请上帝赐予人间和平、平等,免除灾祸、战争和歧视,并让我们常怀敬畏、感恩。”
裴枝和又追问:“干嘛要我背?我都说了别给我传教。”
“没有为什么,”周阎浮掸了掸烟灰:“你输给我了,就随便找件事给你做。”
“你!”
“嘁。”裴枝和挑了挑眉,“你也没想到我这么有天赋吧?是不是很失望?但可惜,游戏已经结束了。”
周阎浮看着他这种略有些得意的、天真而忘形的姿态,捕捉着他眉眼间的漂亮,不免扯动嘴角笑了笑:“没错,所以你可以走了。”
在院子里蹲着的奥利弗听到一声悲愤抗议:“这里都打不到车!!!”
灰白鸽子被惊得从屋檐上扑棱棱往下飞,奥利弗敏捷地往旁边跳了一步,怕被鸟屎淋了倒霉。
过了会儿,天台上的两人陆续下来。教堂里没人来送,原先那些黑袍僧人们正围在阿布纳神父身边,聆听他最后的诵祷。
黑色轿车沿来路驶远。裴枝和忍不住回头,一边瞥了瞥身边闭目养神的男人。真是冷血啊,他这个一面之缘且不信教的人尚且为这离别感怀,而周阎浮明明看上去与那个神父渊源很深,却一次也未回头。
一次也未。
朴拙的教堂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直至一道缓坡后,彻底消失在田野下。
回程路上没人说话,奥利弗也将车开得很平稳。仍旧送到书店门口,裴枝和下车道别。站在车门边犹豫了片刻,跟周阎浮确认:“周先生,我们之间结束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