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意裹挟着北风,席卷了整个京城。细密的雪籽渐渐转为纷扬的雪花,不多时便将朱门绣户、青瓦飞檐染上了一层纯净的白。安王府内,地龙烧得旺盛,驱散着外面的严寒。沈清弦坐在暖阁的窗边,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鎏金铜手炉,目光先是落在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凌寒独放、暗香浮动的红梅上,随即又不自觉地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望向北方灰蒙蒙的天空。
林婉儿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碟刚出炉、冒着热气的桂花糕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姐姐,尝尝看,厨房新试的方子,加了牛乳,更软和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自那日从靖南王府回来,她似乎放下了某种负担,行事愈沉稳,只是偶尔在与墨羽视线交汇时,还会下意识地微垂眼帘,耳根泛红。
沈清弦拈起一块糕点,小小咬了一口,甜糯适中,奶香混合着桂花的清甜,确实不错。“婉儿的手艺越好了。”她赞了一句,转而问道,“北戎商队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林婉儿摇头:“还未有正式消息传回。不过吴老掌柜说,按行程估算,若是顺利,商队此刻应当已进入北戎地界了。王爷派去的三人中,有一个是听风阁擅长追踪传讯的好手,若有变故,定会设法递消息回来。”
沈清弦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未完全放心。北境苦寒,路途遥远,加之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即便与左贤王部族达成了协议,风险依旧存在。
“‘暗香阁’定制订单的进展如何?”她换了个话题,试图转移注意力。
“正要回姐姐呢。”林婉儿拿出几份草图,“几位老师傅根据夫人们的要求,初步的图样已经出来了,我瞧着都极精巧。尤其是永王妃那套‘空谷幽兰’,匠人提议用顾公子送来的那种带有暗纹的浅碧色‘隐纹锦’做香囊底衬,再以银丝累丝做出兰草形态,嵌入特制的冷香丸,图样在这里。”她将一张绘制精细的草图递给沈清弦。
沈清弦接过细看,果然雅致非常,将“空谷幽兰”的意境诠释得淋漓尽致。她注意到图样旁边还附了一小片“隐纹锦”的样本,在暖阁的光线下,那浅碧的底子上隐隐有流水般的暗纹浮动。“顾公子这批‘隐纹锦’,送得正是时候。”她不由赞道。
“是呢,”林婉儿笑道,“顾公子前日还派人来问,姐姐可还有别的需求,他家族中商队年后又要南下苏杭,可提前为姐姐搜罗些好料子。”
正说着,侍女通报顾清源到了。因是常客,加之合作密切,沈清弦便让林婉儿直接引了他到暖阁外间。
顾清源今日披着一件玉青色斗篷,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清俊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见到沈清弦,眼睛便是一亮,规规矩矩地行礼:“草民见过王妃。”目光触及沈清弦手边那碟他上次随口提过喜欢的桂花糕时,耳根微微红了一下。
“顾公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婉儿,上茶。”沈清弦态度温和,带着对合作者的尊重与一丝对晚辈的照拂。
顾清源依言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木盒,双手奉上:“王妃,这是家父收藏的一本前朝古籍《织造录》的残卷抄本,里面记载了一些失传的织染技法和罕见纹样。清源想着,或对王妃构思新‘香配’有所助益,便誊抄了一份带来。”
沈清弦眼中闪过惊喜,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装订整齐的纸张,字迹工整,显然是下了功夫的。“顾公子有心了,此物甚为珍贵,多谢。”这份礼,确实送到了她心坎上。她越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仅心思纯粹,在专业上也肯下苦功,是个值得长期培养的合作对象。
“王妃喜欢就好。”顾清源见她满意,脸上笑容更盛,随即又谈起他对“隐纹锦”与不同香型、不同饰造型搭配的一些新想法,言辞恳切,思路活跃。
沈清弦认真听着,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或给予肯定。暖阁内茶香袅袅,讨论气氛热烈而融洽。林婉儿在一旁添茶,看着顾清源在沈清弦面前那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积极,又想到墨羽那沉默冷硬的样子,心中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真是截然不同的人。
直到暮色渐临,顾清源才意犹未尽地告辞。送走他后,沈清弦对林婉儿道:“顾清源于织造一道,确有天赋和热情。年后他与家族商队南下,我想让你跟着去一趟江南。”
林婉儿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姐姐?我……我去江南?”
“嗯。”沈清弦神色平静,“一来,亲自去看看江南的丝绸市场,挑选最合用的原料,与锦绣坊深化合作,有些事需当面谈。二来,你也该独当一面,出去历练一番了。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她看着林婉儿,目光中带着期许,“江南富庶,商机无限,我们未来的产业扩张,那里是重中之重。你提前去熟悉环境,建立人脉,很有必要。”
林婉儿先是一阵惶恐,随即看到沈清弦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一股勇气油然而生。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应下:“是,姐姐!婉儿一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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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暂且保密,具体安排,等过了年再说。”沈清弦叮嘱道。她此举,既有培养林婉儿的打算,也是为未来商业版图南下埋下的一步暗棋。
然而,这份对未来的规划,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现实危机打断。
晚膳时分,萧执下朝归来,肩头披风落满了尚未融化的雪花,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踏入暖阁。他眉宇间带着比天气更沉的凝色,挥手屏退了欲上前伺候的侍女,径直走到沈清弦身边。
沈清弦见他神色不对,放下手炉起身,自然地替他解下浸了雪水、略显沉重的披风,触手一片冰湿。“朝中有事?”她轻声问,将早已备好的热茶递到他手中。
萧执接过茶杯,指尖因寒冷有些白,他焐着温热的杯壁,沉沉吐出一口气:“今日边关八百里加急送至兵部。北境连日暴雪,酷寒异常,较往年更甚。不少戍边将士手足冻伤,非战斗减员严重,药材……尤其是对症的冻疮膏和驱寒药材,极度匮乏。”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陛下忧心忡忡,在朝会上问策,户部与兵部互相推诿,言说国库空虚,采买筹措需时……靖南王倒是主动请缨,愿从藩地调拨部分物资,但……”
但他话音未尽,沈清弦已然明白。靖南王此举,无非是借机彰显其势力与“忠心”,顺便给负责部分军需协调、却在此事上显得“无力”的萧执难堪。这已不仅仅是商业竞争或私下刁难,而是涉及国本与军心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