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汉人‘无为而治’,北地鲜卑捞得丧心病狂。
在柳娘这种日日受人欺辱的白身眼里,骂当权者蛇鼠一窝才是正常的。
冯初索性也不再怀柔,就谎称有仇,以一种更为能让柳娘理解的方式,前来帮她。
“。。。。。。事成之後。。。。。。大人能再帮妾身一件事麽?”
柳娘眸子黯淡,眼中干涩,有如被抽干了精气神。
“你说。”
“我要剃发,去做姑子。”
冯初怔愕,且抛开寺里头一些腌臜事,她还有孩子在婆家,陈老妪更肯独身一人上洛阳寻她,怎麽好端端的,就要去做姑子呢?
“。。。。。。你家中人。。。。。。”冯初试探着问她。
“大人不要再劝了。。。。。。”柳娘紧抿唇角,酸胀眼眶,“若。。。。。。若有家中人来寻,便说我已死了。”
“若大人不依,妾身也只好丶只好血溅。。。。。。”
“欸──”
冯初拉了拉她的被角,无奈又愤懑,“你先好生修养,之後的事情。。。。。。到了那时你还不改念头,那也依你就是。”
。。。。。。
故事俗套而荒诞。
替夫鸣冤的妇女被官场上的恶人威逼利诱,强骗了身子,也换不得清白。
冯初将她救了出来,索性将名节一股脑地扔碎在地上,将自己满身满心的疤痕剖在道貌岸然之人的面前,以期昭昭。
她的生命那麽炽烈,可惜的是昙花一现居然是在冰凉的公堂上。
州郡内掌管刑狱的官员被大批地拉下马,恰奉拓跋聿之命赶到的小吏总算快马到了洛阳。
冯初这才算在洛阳站稳了脚跟。
冬去春来,洛阳的春,复苏得较平城早上许多,坚冰初融。
春日改元,年号朔鼎。
冯初在大氅下塞罩着暖炉,肋骨又开始在这时节泛疼。
初来时她得时时刻刻作一番铁血模样,以立威敛权,现下只需暗中将钉子一颗颗查出来,寻时间拔了,不必再强撑。
拓跋聿不厌其烦地叮咛她好生养着,甚至令宫中太医奔袭千里,就为了来洛阳给她瞧伤。
陛下的书信写得沉稳而别扭,乍一看不过是对臣下的关怀,可熟知她行文习惯的冯初,总能在字里行间中窥探到她那些在意而不好言说的端倪。
暖炉在肋间滚了滚,想好了措辞,蘸墨欲回,门外听得柏儿通传柳娘来了。
她当然知晓她为何而来。
气色已然好全了的妇人朝她行礼,开口拜别:
“冯大人,这些日子,多谢冯大人照拂。妾身感佩,无以为报,唯有日後青灯前,替大人祷祝。”
她仍是要走。
冯初幽幽叹气,搁了笔,“我曾言,柳娘子待事情尘埃落定,是走是留,都由柳娘子做主。”
“只是这佛前,未必得超脱,红尘,也未必是真苦海。”冯初轻诉道,“你为何不信这世上。。。。。。依旧有人在意你呢?”
“郡公亦是女子,难道不懂麽?”柳娘苦笑,摇了摇头。
冯初被噎了这下,无奈轻叹,“那。。。。。。我便祝柳娘子,修得正果罢。”
她懂,她理解。
撼山易,撼人心难。
她回去,就算是家中维护,又哪里堵得了悠悠之口?哪怕是留在冯初府中,都未见得定能落个清净。
正如多年前北海王说的那样,她冯初就是将後院塞满小倌,太後将宫内围满伶人,文人史官顶天了暗地编排几句浪荡,无人真敢在她们面前放肆评判。
但对于柳娘而言,她没有反抗的力气,或者说,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反抗了。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寺里是清静地。。。。。。但倘若有所烦难,只管遣信来,无需客气。”冯初笑得温和,“权当。。。。。。我报答柳娘替我铲除政敌之劳。”
此是笑语,柳娘却还是酸了眼眶,嘴唇颤抖:“。。。。。。大人。。。。。。您丶您。。。。。。”
冯初搁了暖炉,绕过案几,行至她身前,搭住她双臂,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时候不早了,去吧。”
她失落在明媚的春光後。
屏风後,陈老妪拖着年迈的身躯,蹒跚停步在冯初身後,拐杖和嘴唇都在不受控地颤抖。
艰苦抉择的世道里,自由意志是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