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暮云背对着贺宴舟站了很久。夕阳透过腐旧的窗户落在他的肩膀上,昔日心高气傲的少主,身上只余一件破旧不堪的衣裳。
“你,还好吗?”贺宴舟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巫暮云没有回头,他其实也不太敢回头。如今这副模样,最害怕的便是见到熟人,更何况是贺宴舟。
“怎么不说话?”贺宴舟见他不语又问道。
巫暮云的脊背在贺宴舟没有发觉的时候弯曲了,他回过头,将凌乱不堪的发丝往后一拨,露出了那张历经沧桑,长满胡渣的脸。
“没想着用如今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见你,但世事难料。贺兄是太记恨我了?那么快就认出我了。”巫暮云苦笑道。
贺宴舟被他这些话弄得心口堵着一口怪气,堵着堵着,肩上的伤似乎更疼了。挣扎了很久,才坦然道:“我没有记恨你,二公子想多了。”
巫暮云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贺宴舟躲开他的目光,“神医谷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倒是你……”
贺宴舟很想问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在南冥教究竟经历了什么,是巫子明使他变成这样的吗?
“我没事,别看我这样,其实还挺不错的。”巫暮云无所谓道。
贺宴舟叹了口气,“你这样子还能不错?当乞丐当过瘾了?”
巫暮云被他一句话打回了原形,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他身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不久后,庙外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开始下了雨。雨水滴答滴答从两人头的破洞里流了进来,贺宴舟抬头望去,只觉得那尊生了锈的佛像被雨水洗涤后,眼神柔和了不少。
巫暮云在周围的破烂中寻来了一些干柴,运用内力将火烧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看着愈烧愈烈的柴火,听着庙外的雨声,陷入了沉默。
大抵是因为心中原有的疑惑再无法压抑,贺宴舟打破了僵局,“你不是想与我相交为友?那就将你在南冥教的经历告诉我。”
巫暮云没有打算隐瞒,但也没想过要坦白。说白了,对于贺宴舟,他很歉疚。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是你在比武当中输给了巫子明,我也绝不会笑话你的。”贺宴舟无奈的笑了笑,“还是说,二公子其实一直以来当我是个外人?”
巫暮云来之前找了个水塘将脸上的污渍清洗了干净,胡渣也被捡来的短刀剃了,整张脸与之前并无区别,可是身上莫名多出的沧桑让他这个人倏然显得有些老成。
他明明比贺宴舟小七岁的。
“宴舟。”巫暮云突然开口道。
这一声叫唤让让贺宴舟为之一怔,原本放松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你……你怎么?”
巫暮云抬眼直视着他,“我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九州行’是谁的轻功,也不会不知道贺宴舟长什么样子。你第一次救我时我便认出了你。”
贺宴舟此时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而后逃离这座破旧的寺庙,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要与巫暮云相见。
他之所以这么窘迫是因为八年前自己轻狂傲慢,对巫暮云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那些事情如今在贺宴舟脑海里逐渐闪现,他明明快要不记得了,却因为巫暮云认出了他,因为无地自容不得不想了起来。
八年前,贺宴舟拿着巫行风给他的通行令牌自由进出南冥教时,被沉迷于练武的巫暮云认出了身份,之后便是缠着他习武练剑。
十七岁的少年郎还很青涩,调戏几下便很容易红了脸,再加上巫暮云那张被精心雕刻过的脸庞,贺宴舟一时鬼迷心窍,也曾有过歪心思。毕竟他也是个好色之徒,唯爱美男,眼前就有一个,难免不受控制。
当然,若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至于叫贺宴舟无地自容。
对于巫暮云,他也不仅仅只是动了歪心思,但觊觎挚友儿子这样的事情,只要传出去,他便会被贴上大逆不道的头衔。
贺宴舟确实教过巫暮云武功,但零零散散拼凑出来也拼错不出个完整的,前没有功劳,后没有苦劳,却在相处之中轻薄了人家。
巫暮云那个时候酒量不济,三两杯便被灌醉了,贺宴舟因为喝太多也醉了,等他酒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二公子的房里,透过帷帐瞧见那抹半裸的身影时,便下定决心今后不论如何都不能再与其相见。一切源于意外,却终于预谋,再后来,贺宴舟来往南冥教的次数愈来愈少,巫暮云也被送往了魍魉山。
“是我大意了。原本以为他是认不出我的,也是因为这样才下定决心救他,看来这一步自己是彻底走错了。”贺宴舟心里想着,面上却难看得很。
巫暮云却柔声道:“我既有一眼能记住‘九州行’步伐的能力,那你来南冥教那么多次,我怎会认错你?”
“宴舟,你其实没必要向我隐瞒身份。”
贺宴舟觉得事到如今,也只好破罐子破摔,于是硬气道:“叫什么宴舟,叫贺叔!”
巫暮云顿了顿,有些绷不住,笑出了声,“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叫你贺叔,多不好听?你要是真想改掉我对你的称呼,怎么不让我叫你哥哥?”
“宴舟,哥哥?”
贺宴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与巫暮云拉开了距离,“闭嘴!”
巫暮云轻声道:“好,不说了。”
话落,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庙外的雨下得很大,这使庙里很是潮湿,哪怕面前有一堆柴火,贺宴舟还是感觉到了冷。
如今两人身上都带着伤,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免不舒服。
贺宴舟只要不说话,巫暮云便能与他干耗一整天,他自然知晓巫暮云的脾性,于是冷静没多久,咬紧后槽牙,还是不死心的问道:“以你的武功,不至于沦落至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巫暮云一个深呼吸,像是将一整颗提起的心脏,缓缓又放了回去。
“那场比武我并没有输……”巫暮云看着贺宴舟的那双眼睛波澜不惊,死一般寂静。
比武那天,无常殿外的祭神台成为了巫暮云和巫子明的战场。那天下了一阵小雨,前来观看的都是南冥教上上下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沈十一也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