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摩挲腕间羊脂玉镯,那是孝懿皇后遗物,温润如脂,此刻却硌得掌心紧。
她深吸一口气,眼角的红晕还未褪去,语气却已恢复了世家女子的沉稳:“好孩子为佟佳氏费心,本宫岂会让你白劳?”
唤佟嬷嬷取来紫檀匣,内藏江南新贡云锦两匹、银票一叠,“族中贴补,你拿去。往后寻幕僚参详事,莫再自掏腰包。”
宜修望着满匣珠光,眼底暖意一闪,故作怔愣:“娘娘这……”
“不许推。”贵妃攥住她手,指腹触其纤纤玉指,“你护弘晖学业,盯老四江南事,还顾着佟佳氏,这点物什算得什么?”语软几分,“岳兴阿也是苦,当年李四儿作践他额娘,法海只得送他去外祖家,年下才得归。如今在蒙古随端静办事,倒比京中自在。”
宜修颔,暗忖岳兴阿掌端静私兵、与胤祥交好,将来必是胤禛助力,嘴上却道:“表弟有才干,爷常赞‘统兵有章法,处事不糊涂’,定能撑佟佳氏门面。”
贵妃终露笑意,拍其手背:“借你吉言。”
恰殿外小太监通报:“毓庆宫来请,太子陪弘晖练字,问四福晋是否过去。”二人对视了然——太子借弘晖躲康熙呢。自追缴欠款僵住,太子日日泡毓庆宫,李德全传旨三回,皆以“孩童离不得人”推脱。
“你且去瞧瞧。”贵妃推她一把。
宜修至毓庆宫,便闻弘晖笑:“二伯写的‘福’字,比皇玛法还丑!”太子持笔哭笑:“你刚会握笔就敢取笑?”宣纸上歪扭“福”字旁,弘晖沾墨画了只小兔。太子见她来,搁笔道:“你来得正好,弘晖缠我一上午,要学写‘漕’字,说寄给阿玛。”
“爷在江南查漕运,孩子记挂着呢。”宜修语含思念。
太子递点心与弘晖:“四弟在江南无碍。”
宜修亲了亲弘晖,与太子闲聊几句便辞。剪秋小声赞:“福晋这招妙。”宜修笑而不语,暮色浓时,宫灯映红墙白雪,景致甚佳。
她一走,贵妃笑意尽褪,霜打茄子般,声音颤:“佟嬷嬷,去法海府上传信,就说‘隆科多常伴魏东亭左右,皇上看在眼里,族中早做打算’,让他务必当心!”佟嬷嬷疾步出宫。
贵妃又转身指宫女:“送芙蓉糕去御书房,跟李德全说,本宫炖了八旗羊汤,请皇上晚膳过来。”宫女退下,林嬷嬷上前顺气:“娘娘莫慌,佟佳氏是皇爷母族,孝懿皇后娘家,哪能轻易出事?”
贵妃苦笑:“母族又如何?太子母族赫舍里氏,当年何等风光?索额图一倒,还不是树倒猢狲散?皇爷连亲儿子母族都能下手!”林嬷嬷低头噤声。
不多时,宫女来报康熙应允晚膳。贵妃让林嬷嬷梳妆,选粉蓝色云锦旗装,织暗纹缠枝莲,烛下泛柔光,未施粉黛,只插支珍珠簪。
戌时一刻,太监唱喏:“皇上驾到!”贵妃迎出,刚要行礼,被康熙扶住:“自家人,行什么虚礼?”拉她入内,赞道:“烛下看你更娇俏,这身旗装衬得窈窕,果是‘锦袍映烛淑女娇,寒月透窗显苗条’。”
贵妃红脸轻捶:“皇上又取笑。臣妾这年纪,哪比得新秀妹妹?不过您这话,臣妾爱听。”引他坐下,亲手斟茶。
康熙接茶笑道:“今儿去慈宁宫,皇额娘夸老四家的懂事,府里妾室、庶子女都照拂妥帖,弘昭几个也养得白白胖胖。”
贵妃顺话:“宜修真会持家。只是老四去江南太久,弘晖前儿问‘阿玛是不是忘了回家路’,听得人心疼。”
康熙眸露尴尬,含糊道:“江南事杂,老四办事稳妥,多待些日子好。”
贵妃转话题:“前儿族里说隆科多办差用心,就是行径出格?臣妾好奇他做了什么。”
康熙想起李德全回话,笑:“没什么,催欠款用了些急法子。魏东亭欠国库上百万两,他盯着也是为清亏空,朕不放在心上。”
贵妃心“咯噔”一下,端盏手微颤。魏东亭是皇上心腹,隆科多“出格”便是打皇上脸,皇上明知差事难,还塞隆科多进来,分明早有算计。强压慌乱,盛羊汤递上:“还是皇上明事理。隆科多打小莽撞,有您照着才少犯错。”
康熙喝口羊汤,目光落她微颤指尖。佟佳氏称“佟半朝”,半数官员沾亲,借追缴欠款让隆科多出头,既是敲打也是试探:识趣便收敛,不识趣便拿他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