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哭声,几个收税的爪牙收不上来税款,破门而入拿了家里值钱的物事抵税,引得那家人在后面苦苦哀求,爪牙不耐烦地踢翻了缠着他们求情的镇民扬长而去。
这一行人在镇子里不过呆了片刻的功夫,简直如同蝗虫过境一般,能收钱的收钱,收不上钱的强抢物事。看得顾林书李昱枫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上去同其好好理论。
只是这矿监税确实乃圣上所立,两人虽胸中愤懑无比,却说不出半个字。
到了沧州已是次日傍晚,顾十得了消息知道顾林书要来,早早就在城门处候着,眼看着顾家的马车到了,他高兴地迎了上去:“九哥!”
顾林书跳下车,给了顾十一个熊抱。顾十看见后面下车的李昱枫越发高兴,“李二哥,你也来了!”
李昱枫笑道:“在京里待得闷得厉害,跟你九哥来这边松快松快。”
马车入了城,路上见衙役正拿着名册在拘人,地上老者跪着苦苦哀求,另有老妇人不停磕头求情,顾林书不由得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唉。”顾十长叹了一口气,看见顾林书和李昱枫的欢快散掉了大半,“这是在征人去开矿。沧州这边也设立了矿监税使府邸,说是附近山头里有富银矿,要征人去开采,一家要出一个壮劳力。若是没有壮劳力则以税银代缴充数。”顾十打住了话头,“这些日子闹得厉害。”
顾林书看着那家老人虽苦苦哀求,儿子仍然被锁了带走,当下不忍再看,和李昱枫对视一眼,想起先前所见,两人越发说不出话来。
京城,范阳侯府。
李月桦来到偏厅,段文珏正在这处候着。夕阳西下,透过花窗看出去,远处的天边漂浮着大片大片火红的云霞。府里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的彩霞,泛着金红色的粼粼波光。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云霞也在他身上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浅橘。他看着她,霞光同样在她皮肤上镀上了一层金黄,让她身上仿佛有一层微光,她开口喊他:“四哥哥。”
“前几日出去围猎,得了几只狼崽,想着你可能喜欢,给你捉来了一只。”段文珏说着话,从脚边的竹笼里捉出来一只狼崽。它浑身灰扑扑的毛发,看着还没断奶的样子,仍然闭着眼睛,被人抓住后不安地挥动着胖乎乎的爪子,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唧声,“它还小,好好养着能养熟。”
她接过狼崽抱在怀里,眼里满是喜欢:“谢谢四哥哥!”
“四弟,你来了?”李昱廷闻讯而来,“好几日不曾见你,去哪儿了?”
段文珏道:“被班上的一帮子兄弟拉去北面行猎来着,这几日才回。”
“我正闷着,你今日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陪我喝两杯。”李昱廷道,“五弟出了门,这两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月桦道:“那就让人在水榭那边摆下席面,你们好好共饮几杯。”
“那感情好。”李昱廷笑道,“如今春光正好,在水榭痛饮再好不过。”他对李月桦道,“八妹妹,左右你也无事,不如同去。从湖里钓了鱼起来就地烤了,岂不美哉?”
李昱廷提了建议,三人便去了湖边垂钓。府里的下人们在水榭里备下了吃食美酒,又在草地上支起了篝火供三人一会儿烤鱼所用。
夕阳慢慢落入地平线以下,天色渐渐变暗,篝火噼啪燃烧着,照亮了湖边。李昱廷和段文珏坐在篝火旁聊着天,心思并没在钓鱼上,过了许久也就李月桦钓上来了一尾鲫鱼,眼看着鱼太小,她又给放了回去。
段文珏提着酒壶,和李昱廷一杯一杯的喝着,不知不觉的两三壶酒下了肚,他们脸上渐渐带了酒色,言谈间也带了酒气。
段文珏道:“……大哥,你若是荫官也做得,何苦这般苦读,莫非日后还真打算登阁拜相不成?”
李昱廷摇摇头:“读了这么多年书,考了又考,总想看看自己到底读到了什么地步。再者说,考上了日后为官不靠家里说起来也硬气。若实在考不上,再说荫官不荫官的事。”李昱廷摇摇晃晃地起身,“人有三急,你且在此等着我。”
眼看着李昱廷去得远了,身影消融在夜色中,一时间星空苍穹下只剩下了他和李月桦两人。
段文珏提起酒壶,就着壶口咕嘟咕嘟把剩下的酒全喝进了肚,李月桦闻声回头,忍不住劝道:“四哥哥,你慢些喝。仔细一会儿上了头难受。”
夜风不烈,柔和地刮过草地,早就激起了他身体里的酒意。
他放下酒壶安静地看着她,篝火的光映照在他的眼睛里,映出了她的身影。
她察觉到不妥:“四哥哥,时候也不早了,别喝了,我去唤人来扶你。”
她放下钓竿刚要起身,他的声音响起:“我已经求了母亲,让她来提亲。”
她顿时停下了动作,转身看着他,神色间有一丝少见的慌乱。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味:“我原本想着不要急,再等一等,等看清了你的想法和心意,或者说,让你明白我的想法和心意。”他温柔地开口,“其实你一直都明白我的,对不对?我却不知道你的。”
“桦儿,我等不了了,再等,就要失去你了。”他抬起手,似乎想触摸她的脸颊,终究是控制住自己又放了下去,“你愿不愿意来我身边?”
火光跳动着,不知是酒意还是夜色,他看不清她的脸。
他听见她说:“四哥哥,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他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一处长大,虽然不是日日在一起,也有这许多年的情分。是因为危难时我没在你身旁?所以才让你对他动了心?”
李月桦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
“他救了你和五弟,我心里感激他。”他没有听她的话,自顾自的说着,“可他让你动了心,我又难免对他有敌意。你不过是去了一趟昌邑,短短数月而已,竟然就改变了这么多事。”
“四哥哥。”李月桦不再逃避这个话题,正色看着他,“过去我从来没有说过做过让你误会的话或者事。你今日这般,倒像是我负了你。”
说完这句她不等他再开口,转身离开了湖畔。
段文珏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后慢慢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是啊,她何曾对他有过什么,他今日心生怨怼,倒像是她负了他一般。
他拎起另外一壶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恍然中一脚踩空,掉进了湖中。
李月桦还没有走远,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顿时一惊回头,哪里还有段文珏的身影,只见湖面涟漪阵阵,她赶紧往回跑,边跑边喊:“快来救人!世子落水了!”
侍卫们都在远处,跑过来还需要时间。李月桦站在湖边见湖水幽深,眼看着水面涟漪渐渐散去却不见段文珏的身影。若是平时还好,他现在醉了酒,李月桦等不到侍卫们到近前,一跺脚狠心跳进了湖水中。
虽然开春已有一段时日,湖水却依然寒凉。一入水寒意如针,从四面八方涌来。眼前一片黑暗,唯有头顶不远处还在燃烧的篝火透进来几许光亮。她尽力睁大眼四处打量着,幸好段文珏穿着月牙白的衣裳,让她看见了他。
她尽力朝他游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带着他上浮,他也不知是醉酒还是慌乱,竟然反手将她牢牢抱住。李月桦心里一沉,想起在哪儿听过,落水的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会不辨青红皂白拽着施救的人一起下沉。她当下举起了手想要劈晕他,却被他抬手抓住了手腕。
几缕火光透进湖底,她看清了他的眼睛,有几分醉意几分执着,还有一些她不曾见过的、陌生的东西。
她憋不住气,吐出一串气泡,神色间带上了几丝痛苦,他反手抓住她上浮,很快冒出了水面。
此刻湖边已经跑来了许多举着火把的侍卫,眼尖地看见了露出水面的两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