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允之被伤的不轻,额头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大夫给他处理好了伤口,嘱咐他这几日多在家卧床休息。
姚允之出门上了马车,透过车窗正好看见江卉匆匆下车进了衙门。他扶着额头的伤处冷哼一声,眼神阴冷。
“爷。”姚允之的长随隔着车帘道,“事情都交代好了。”
“好。”姚允之靠在车厢壁上,“把消息散出去。爷这两下可不能白挨,总得让这个妹婿替爷办点事才是!”
他扭头看向窗外,见江卉指使着下人们抬出了醉酒的段文珏。他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吩咐下人:“回府。”
隋明寺后山。
这里距离前面大殿建筑群约莫有半个时辰的路途。山谷被密林所覆盖,烈日很难穿透茂密的树冠,因此十分阴凉。山谷里虽然零星座落着十来个院落,有人居住的不过两三个。大多数院落空空荡荡,房顶和地面都覆盖着厚厚的落叶,看上去有些衰败。
顾林书三人选了一个院落落脚。三人齐心协力打扫修整了一番:屋顶的茅草重铺了一遍;地上积存的厚厚落叶被清扫干净;倒塌的篱笆被修好;屋子里也洒扫干净。等到灶台的火燃起炊烟一飘,荒败的房子顿时恢复了几分生气。
天色还早,李昱枫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研究不知打哪儿翻出来的半本旧棋谱,顾十闲不住,去山上拾了些柴火回来,砍成一尺来长的小段,整整齐齐地靠墙码放在窗户下。顾林书一大早去溪水里弄了几条鱼,眼下正拿泥糊了放到灶火里去烤。烧得通红的灶膛里泥坯烧得微微皲裂,飘出了浓郁的香味。
院门外的小路上传来说话声:“这是烤了什么,这么香?”
院子里的三人一起抬头,见顾仲阮、刘同知和杨学正三人正笑吟吟地站在外面,身后还跟着一行护卫。顾十惊喜的跳了起来:“父亲!”
顾林书赶紧打开院门迎进了众人。这几日他们一直担心顾仲阮等人的安危,眼看着他三人毫发无损地站在面前,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顾林书问道:“三伯,你们怎么过来的?”
“刘镖头安排船将我们送到了京城附近,原本准备走陆路回京。”顾仲阮道,“在船上等了一日,有人来传话说你三人被送到了此地安顿,便将我等也送了过来。”
顾仲阮转身同顾林书三人道:“这是蒋大人,幸好有他一路护送,我们才安然无恙到了这里。”
顾林书三人赶紧上前见礼道谢。蒋大人笑道:“几位莫要多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大人等平安到了此地,咱家也就放心了。”
顾林书听蒋大人的自称,再看他肤白无须,身上透着一种养尊处优与谦卑交杂的味道,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顾林书谢道:“多谢皇后娘娘!”
蒋大人露出两分惊讶地神色,转头同顾仲阮道:“早前便听说你这侄子年少聪慧,果然是个人精。寥寥两句话就猜透了咱家的来路。”说罢笑着对顾林书道,“好,咱家一定将你的谢意带到。”
几人进了屋里落座,院子里没有茶叶,顾十烧了壶热水,洗净了几个瓷碗抱歉道:“实在是怠慢了些,这里没有待客的茶叶,只能喝上几口热水解解渴。”
蒋大人笑着唤进了屋外跟来的几个护卫,他们将背着的物事一一拿到屋里放下,蒋大人道:“此处偏远,咱家便自作主张备下了这些,估摸着能将就先过上一段时日。”
顾十去翻看护卫送来的袋子,抬头对顾林书道:“九哥,这下好了,米面粮油都有,还有些咸肉和茶叶。”说着话他就翻出了茶叶,复又去冲了几碗进来,一一放在众人面前。
顾仲阮道:“有劳大人了。”
蒋大人道:“几位大人就不要想旁的事情,先在这里住着。这边不远处住着太妃,四周看着虽静,实则驻扎有不少保护太妃的护卫,等闲宵小犯不了此处。”
他看向顾林书,微微一笑,“顾公子,你的事情,娘娘也已经知晓,有娘娘护着,你也不用担心前些日子京城里的麻烦。等到情势稳定了些,你再回京便是。”
顾林书感激地起身,冲着京城皇宫的方向道谢:“多谢皇后娘娘!”
蒋大人只觉得顾林书年龄虽小却十分通透,满意地点了点头:“此间差事暂了,咱家也要回去同娘娘复命了。”他唤来了几个护卫,“这几人便留在此地,若有什么事情,你们且吩咐他们便是。若需要什么东西或要带什么话,也尽可吩咐,他们自有法子告知咱家。”
几人起身对蒋大人又再度道谢,送了他出门。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山路尽头,几人才回返。
山里天黑的早,不过才未时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只得早早地点起了油灯。顾十烧了壶热水给顾仲阮泡脚。顾仲阮感受着热水带来的舒适,整个人才真正放松下来,眼瞅着精神头差了不少,有些昏昏欲睡。
想来他们这几日也休息的不好,顾林书抱了棉被替三伯铺床,卧房里只有他叔侄三人。
顾林书铺好了床,问道:“三伯,娘娘有何打算?您接下来要怎么做?”
顾仲阮一惊,原本的瞌睡飞走了一半,他打量着侄子:“你为何这般询问?”
顾林书道:“娘娘既然让蒋公公将您送到此处,便是有保我等之意。三伯,您是因为开矿的事情得罪了那边的人,娘娘要保你,想来就是要拿这件事做筏子,你、你手上的东西或者我对她有用,是不是?”
顾仲阮看了顾林书半晌苦笑道:“我还觉着你心性不定,不如你大哥沉稳能看透官场里的许多事情,看来却是小瞧了你。你兄弟二人年龄不大,却一般玲珑剔透。”
顾林书摇头道:“原也不会想这么多事情。这些日子几次三番被人算计差点丢了性命,遇事不得不多思多想几分。”他叹息一声,“来京城时日不长,却觉着此地犹如张开的血盆大口,不知何时行差踏错就丢了性命!”
顾仲阮道:“既然踏入了官场,便是入了局,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只希望能看清棋盘上搏杀的形式,平安活到最后而已。若是能做出些成绩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枉到世间白走这一场!”
他看向顾林书,“如今皇后娘娘需要我去做这把尖刀,只要能为民牟利,我就是做了这把尖刀又何妨!”
半夜,顾十推开窗户,裹着外袍翻上房顶坐到顾林书身边:“九哥。”
顾林书仰躺在房顶上看着天穹,头顶是茂密的树冠,奇怪的是大树与大树之间,树冠永远不会重叠,彼此躲避着留下了等距的空隙,透过空隙能看见天上的银河与繁星。
他随手揪下瓦片中生长的一株杂草咬在嘴里,看了顾十一眼:“你睡不着?”
顾十在他身边躺下:“上来陪陪你。”
顾林书长叹一口气:“我现在才想明白,有些事情早就没有选择。”
顾十侧头看向顾林书,不明所以:“九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娘娘之所以要保我们,因为我爹和你爹对她有用。”顾林书自顾自道,“不是现在才有用。早先大哥同苏家嫡女订婚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和王公公成了姻亲,成了皇后娘娘那条船上的人。”
“年前我爹还有三伯复官,走动的也是王公公的关系,不,是娘娘的授意。”顾林书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不由得苦笑道,“爹从来不妄议什么立储之事,实则早就选定了立场!难怪姚允之几次三番要我性命,这不是同我结仇,是皇贵妃娘娘同皇后娘娘之争,是三皇子和大皇子的储位之争,我不过是被波及到的池鱼罢了!”
顾林书无奈道,“我还一直浑浑噩噩,觉得那些朝堂上的事情离我甚远,却不想早就被卷进了漩涡里不得脱身!”
顾十看着顾林书:“九哥,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看清了也好。”顾林书道,“原本那些想不通的事情,眼下都看了清楚。看清楚了才知道怎么做,做到哪一步。若是意气之争,少不得迫于形势要退让几分,若是被波及卷入了旁的……”顾林书停下了话头。
顾十看向顾林书,见他沉默着看着天穹,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