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野小哥中午来灶房交代过,说家里有事要回去。”杨婶放好碗筷,又道:“知道大人不爱浪费米粮,今儿饭菜的量都是按您的胃口备的。”
这小孩儿,不仅猜中了沈清辞的态度,还学会先斩后奏了。
所以桌上这三菜一汤,外加一大碗米饭,全都只是沈清辞一个人的饭量。
谁能想到他一个体弱多病人,竟藏着一副好胃口,真是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用过晚饭,杨婶收拾碗筷离开了。
落日把荷塘染成了一片金红,粼粼波光晃得人有些刺目。
小院里没有灶房,西厢房墙角处倒是有两个烧水的炉子,旁边有一口盖着木板的大水缸,也在石野离开前特意挑水装满了。
沈清辞只需要将炉子里的炭火点燃,再把装满水的铜壶架上去就好。
东厢房是石野在居住,西厢房则被改成了澡室。
等水烧开的功夫,沈清辞打算先往澡室里的黄杨木澡盆里倒上大半桶凉水备着。
大半桶水不算重,却也不算轻,沈清辞没费多少力气就提了起来。
可惜才刚提着水桶踏出去一步远,胸口就突然闷得慌,让人忍不住轻喘了起来,就像是被下了但凡多使一点儿力气,就会“一步三喘”的诅咒一般!
这样的怪事,沈清辞从小到大,实在是经历过太多了。
即便是他那学识渊博、足智多谋的祖父,也时常想不通,自家大孙子出生时有八斤六两重,长得虎头虎脑,敦实健康,怎么长着长着就成一步三喘的病秧子了?
太医院里的太医请了个遍,任谁来了都断不出沈清辞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却又总是一副快要病死的模样,这不应该啊!
家里人曾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法事也偷偷做过好几回,全都不抵用,还因此得了一个“京城第一病美人”的名头。
就连沈清辞自己也忍不住揣测——他或许是太过出色,惹得老天爷嫉妒,这才在人生路上处处受阻。
明明都已经拖着这副病体考中了状元,可一入官场却变得愈发地坎坷起来。
他但凡是想往“步步高升、位列一品”这个方向走,便立时从一步三喘,变成了三日一病,轻则卧床半月,重则水米不进。
凭着祖父的脸面,外加六首状元的头衔,他在翰林院、六部堂、监察司,这些有实权又有前途的衙门都待过,却一年里至少有十个月都在养病。
直到进了国子监,那多出来的“坎坷”好像突然间就被解除了似的,体弱多病的名头虽然还在,却也只是仅此而已。
折腾来折腾去,这仕途才刚开始呢,就已经能望见尽头了。
他这辈子估计也就是在国子监里熬资历了,等熬够了岁数,或许能坐到祭酒的位置,紧接着也该致仕了。
沈清辞倒也想得开,他本就没有太大的抱负需要实现,能闲适安逸地过完一辈子,倒也还算不错。
只是偶尔想起,因为体弱的缘故,他活到了二十来岁,竟没有肆意风流过哪怕一回,终究有些遗憾。
烧好热水倒进澡盆里,跟之前的凉水兑在一起,试了试温度,沈清辞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等他擦干头发出来时,天上已缀满了繁星,荷塘里的蛙鸣此起彼伏。
他推开落地长窗想要透透气,刚站了片刻,就赶忙逃走了,蚊子实在太多太凶残,咬得人好疼啊。
石野不在,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沈清辞无聊地想,此刻的半月湖,该是灯火如昼,歌女的琵琶声能飘出半条街吧?
湖里肯定还游荡着画舫花船,连同靖王世子在内的那帮纨绔,必定是由半月湖花魁陪着,正游湖赏景、饮酒作乐呢。
沈清辞从没去过。
具体如何作乐?他想也想不出来,想也想不对味儿,还越想越无聊。
哎,算了,像他这样的病秧子,还是关好房门,早点儿熄灯睡觉吧。
可就在他刚要将门栓上时,原本关紧的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沈清辞急忙后退两步,下意识就想将手里的烛台砸过去,好在看清楚来人谁,才及时停住了动作。
平白受了这场惊吓,沈清辞心里憋着气,却不好当着来人发作,只语气淡淡地问:“世子殿下?您这会儿不应该在半月湖宴饮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