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薛镐以为眼前的少年不会告诉他真名的时候——
“黎安在,”少年道:“我叫黎安在。”
涧下坊十六渡题名之一,黎安在。
十六渡,以名声诱清流,又利用清流的名声迫使江州府衙答应修葺渡口。
大费周章,只是为了给素不相干的庶民建一道渡口。
商危君觉得这少年刺客真是有意思,难怪陛下愿意陪他玩家家酒的小游戏。
他一面想着,一面朝下望去。
楼台下,鲜血横流一地,冰冷腥臭,是个前来打探的探子,琅琊王氏长公子王守真派来的,大概误以为这里真的是门客住所,竟然单枪匹马地翻进院墙,企图寻找“燕歧”。
只是很可惜,这里没有他们要找的燕歧。
没有刺客黎安在的地方,也没有门客燕歧,有的只是残忍嗜血的帝王。
楼台上,一身白衣的昭肃帝正在抚琴,箜篌如有金石之声,又似万马奔腾,肃杀凛冽。
昭肃帝很少有弹琴的兴致,只有杀人时才会偶尔心血来潮弹上一段音。
这也意味着他有了新的乐子,比如挑动侨吴两姓分裂,旁观他们互相撕咬,两败俱伤。
制衡以御下,这是帝王之术。
至于少年刺客的做法……
昭肃帝骤然停下拨弦的手,黎安在确实借了势,借的却不是士族权贵的势,借的是人心的欲望。
他很聪明,今年才十七岁,假以时日,他会成为一柄最好的刀,割疮剖脓,刀刀见血。
这柄刀不会留在琅琊王氏的手中太久。
昭肃帝冷眼看着底下粘稠的血迹,在黎安在面前总是温和淡漠的目光危险而冰冷。
“给王守真找点麻烦,不要让他有机会缠着黎安在。”
割开侨吴两姓的第一道刀,从王守真开始。
丈夫原来早就在谋划着吃绝户,在她伤痛无力时,哄骗她交出了家中铁匠铺的符契和文书,将家财据为己有,而后与她说,朋友找到了门路,他要和对方一起去合作经商。
家财填了进去,可两人赔了个底朝天,丈夫染上了嫖、赌,每次输钱,都要喝个烂醉如泥,然后一身酒气回家,抄起手边一切称心如意的物件,朝着她劈头盖脸砸过去,逼她拿钱,然后再去赌。
她提出和离,可丈夫不同意,甚至更加用力地殴打她,让她几乎昏死过去,她醒来,带着家中能打铁的物件,卷了包裹,一路逃到这鬼市子里,靠父亲传给她的打铁的本事,挣得几分钱糊口,只敢偷偷摸摸在角门里换些吃食和日常用度,却没想到,还是被丈夫找到了。
“啊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黎安在义愤填膺,他气得跺了跺脚,“大娘,走,我带您出去,我们去报官!”
孙大娘却摇了摇头:“好孩子,心意大娘领了,但报官没用的。”
第49章市集
“喝吧喝吧。”
黎安在:“……”
黎安在没用汤匙,长痛不如短痛,端着碗,一口闷。
“下一个问题,很严肃的,小师弟你听好了!”佘远故作凶狠地盯着他。
“喔,好!”黎安在立刻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看向佘远,时刻警惕着。
他真的不想再吃鱼了。
“你讨厌那老东西吗?”
“诶……?”
是在问他,他讨厌燕歧吗?
黎安在脑子里立刻涌现出否定的答案,他好像这辈子就没讨厌过任何人。
“燕歧,建康人士。”黎安在道。
听到这个姓,王守真面露肃色,这个姓氏很难不让人想到素退为业、处贵遗权的建章燕氏,何况又是京师人。
看来应当是建章燕氏的门客。
门客而已。
王守真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些,看黎安在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提起那个燕氏门客就笑,像个小孩,不由一哂:“既然你喜欢,我设法把他要来给你。”
黎安在一愣,摇了摇头,“不要,”他语气认真:“”如果他说不想再做门客了,那我再带他走。”
看来是不让他插手的意思,建章燕氏虽然不好招惹,到底只是一个门客而已,他拿点东西去换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黎安在拒绝后,王守真没再提这个话题,笑着问道:“那他好看还是我好看?”他很是感慨:“当年你见了我也说我好看,还没过几年呢,一转眼就变了。”
黎安在莫名有点心虚,抬睫看了王守真一眼,很快垂下眼睫。
他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实话就是燕歧要好看得多,燕歧的好看是锋利的,像剑上三寸寒光,能要人性命的美。
同时又内敛,平和,远看是湛然月光,近看是剑光。
见他这样,王守真没再问下去,只是付之一笑。
还有些话他没有和黎安在说,江洲此行必定波澜诡谲,危机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