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如怒,在越来越猛烈的山风催动下,出沉闷而持续的呜咽。天色愈昏暗,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零星飘落的雪沫渐渐转密,打在乌篷车顶的厚毡上,出细碎的沙沙声。官道在此处拐入一片连绵的山岗,道旁是越来越茂密的松林,针叶深绿近墨,在暮色与雪光映照下,投出大片大片、摇曳不定的阴影,将本就崎岖的道路衬得更加幽深难测。
马车明显放慢了度。老耿沉稳的吆喝声和鞭梢破空的脆响,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有些飘忽。陈三策马靠得更近了些,几乎与车厢并行,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林子,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马鞍旁的皮囊上,那里鼓出一截硬物的轮廓。年轻伙计则落在车后数丈,同样警惕地观察着后方。
车厢内,赵重山维持着那个看似放松、实则蓄势待的姿势,眼帘微垂,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绷紧待的状态,如同蛰伏于岩隙、静候猎物的猛兽。他的呼吸几不可闻,所有的感官都被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风声、雪声、松涛声之外,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响动。
姜芷紧紧抱着安平,小家伙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再熟睡,睁开乌溜溜的眼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嘴瘪了瘪,似乎想哭。姜芷连忙轻轻拍抚,低声哼起不成调的、温柔的摇篮曲,将他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前,用体温和心跳安抚着他。她的心也悬在嗓子眼,砰砰直跳,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对怀里的孩子挤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就在这时,拉车的两匹黄骠马突然同时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前蹄扬起,险些人立而起!车厢剧烈一晃!
“吁——!”老耿大喝一声,死死拽住缰绳,两臂青筋暴起,才勉强将惊马勒住。马车猛地一顿,停在原地。
几乎在马车停下的瞬间,赵重山按在刀柄上的手骤然握紧,眼中寒光爆射!来了!
“嗖!嗖嗖!”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预兆地从左侧松林深处疾射而出!目标明确,直指驾辕的老耿和陈三所骑的驽马!
是弩箭!军用硬弩!
“小心!”陈三厉喝一声,反应极快,猛地一夹马腹,同时身体向右侧急倾!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带起一溜布丝!他身下的驽马却没那么幸运,被另一支弩箭射中脖颈,惨嘶一声,人立而起,将陈三甩下马背!陈三就地一滚,卸去力道,人已半蹲在地,手中寒光一闪,已多了一柄尺许长的短刀,护在身前。
老耿那边更是险象环生!他既要控住受惊的辕马,又要躲避袭来的弩箭,身形腾挪不便,眼看一支弩箭就要射中他面门!千钧一之际,斜刺里一道黑影如大鸟般从车厢侧面掠出,正是那沉默的年轻伙计!他竟不知何时已从后边抢上前来,手中一根乌沉沉的短棍奋力一挥!
“当!”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火星四溅!那支弩箭竟被短棍精准地磕飞!但弩箭力道极大,年轻伙计闷哼一声,虎口崩裂,鲜血直流,短棍几乎脱手,人也踉跄后退两步。
“进林子!护住车!”陈三已从地上跃起,对着年轻伙计和老耿大吼一声,自己则舞动短刀,格挡开后续零星射来的弩箭,身形如狸猫般,向着弩箭射来的方向疾扑过去!他要反冲,打乱对方的节奏,为马车争取时间!
老耿此刻也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沉稳,他不再试图控马,而是猛地拔出腰间一柄厚背砍刀,狠狠斩断一边套马的皮索,同时对车厢内嘶声喊道:“赵爷!林子!”
赵重山在弩箭破空声响起的刹那,已一脚踹开车厢门,低吼一声:“走!”话音未落,他已一手揽住姜芷的腰,将她连同安平一起带出车厢,另一手短刀横在身前,护住二人,毫不犹豫地向着右侧更为茂密、地势也略高的松林扑去!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异常沉稳,在跃出车厢的瞬间,还用肩膀猛地撞了一下车厢壁,借力改变方向,避开了可能射向车门的箭矢。
姜芷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离了车厢,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她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惊呼都咽了回去,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抱紧怀里的安平,将他的头脸牢牢护在自己胸口,蜷缩起身体,任由赵重山带着她,在湿滑的雪地、裸露的树根和嶙峋的乱石间疾奔。
“追!”松林深处,传来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呼喝,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
脚步声立刻从多个方向响起,沉重、急促,显然人数不少,正快包抄过来。弩箭暂时停了,或许是顾忌误伤同伴,或许是认为近身搏杀更有把握。
“进林子深处!找掩体!”赵重山头也不回地对紧跟着他们冲进林子的老耿和那年轻伙计低喝道。老耿挥舞砍刀,劈开挡路的枯枝,年轻伙计则忍着手上的剧痛,持棍警惕后方。
松林内光线更加昏暗,积雪覆盖着厚厚的松针,脚下湿滑难行。赵重山对地形似乎有种野兽般的直觉,他并非盲目乱闯,而是选择着树木最密集、巨石最多、最不利于合围包抄的路线前进。他的度极快,但落脚却异常稳当,即便带着姜芷,也未曾有大的踉跄。姜芷被他半扶半抱,几乎脚不沾地,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鼻尖是他身上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冷冽松脂的气息,心中那点恐惧,竟奇异地被一股更强大的、依赖与信任的感觉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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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三个!”身后的年轻伙计忽然低喝一声,短棍指向左侧。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已如鬼魅般从几棵粗大的松树后闪出,手中清一色握着狭长的腰刀,刀光在昏暗的林间雪地上闪过森冷的寒芒,呈品字形扑来,动作迅捷狠辣,带着明显的军中合击架势!
“护住夫人!”赵重山厉喝一声,将姜芷向身旁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后一推,自己则身形不退反进,如同出闸猛虎,迎着正面那人冲去!他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短刀,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划出一道诡异刁钻的弧线,不是格挡,而是直取对方持刀的手腕!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赵重山重伤之下(他肩头绷带渗血,行动间略有滞涩),竟敢如此悍勇地正面抢攻,且度如此之快!他下意识地回刀格挡,却已慢了半分!
“嗤!”一声轻响,伴随着短促的惨哼!血光迸现!那杀手手腕几乎被短刀切断,腰刀“当啷”脱手!赵重山毫不停留,合身撞入对方怀中,左手肘如重锤,狠狠击在其胸腹之间!沉闷的骨裂声响起,那杀手眼珠暴凸,口中喷出血沫,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向后飞跌出去,撞在一棵松树上,软软滑倒,再无动静。
这一切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另外两名杀手已扑到近前,刀光分别袭向赵重山左右!赵重山刚刚击杀一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身形似乎出现了细微的凝滞。
就在此时,老耿怒吼着从侧面杀到,厚背砍刀势大力沉,带着破风声,狠狠劈向左边杀手的腰刀!“锵!”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乱迸!那杀手被震得手臂麻,攻势一缓。右边杀手的刀,已堪堪触及赵重山的肋下!
千钧一!赵重山却仿佛背后长眼,在刀锋及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拧,那刀锋贴着他的棉衣划过,带起一蓬棉絮!与此同时,他右腿如鞭,向后疾扫,正中那杀手小腿胫骨!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那杀手惨叫着扑倒在地。赵重山回身,短刀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入其颈侧,了结了他的性命。
老耿那边也已一刀劈开了左边杀手的防御,在其肩头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杀手痛呼倒退,被赶上来的年轻伙计一棍重重砸在太阳穴上,哼也没哼便栽倒在地。
瞬间交手,三人毙命!赵重山、老耿、年轻伙计背靠背,将姜芷和安平所在的巨石护在中间,急促地喘息着。赵重山肩头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但他恍若未觉,目光如鹰隼,扫视着周围晃动的树影。
林间暂时安静了一瞬,只有风声、松涛声和几人粗重的呼吸。但那股冰冷的杀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重,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
“好身手!不愧是当年玉门关的赵队正!”一个沙哑阴冷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中响起。脚步声传来,七八个同样黑衣劲装、手持利刃的汉子,缓缓从树后、石后现身,呈半圆形,将赵重山几人隐隐围住。为之人,身形矮壮,面皮焦黄,生着一对三角眼,目光阴鸷,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他手中提着一柄略弯的、带着血槽的怪异短刃,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他认识赵重山!不仅认识,还一口道出了他当年在玉门关的职位!这绝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或劫道匪类!
赵重山瞳孔微缩,握着短刀的手更紧了几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那矮壮汉子。“周坤的狗,鼻子倒是灵,追到这里来了。”
矮壮汉子三角眼中寒光一闪,咧嘴笑了,露出焦黄的牙齿:“赵队正说话还是这么冲。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以为,躲到忻州,就能逃出生天?主人家说了,你这颗脑袋,悬了十几年,也该摘下来了。还有你身边这位小娘子,和那小崽子……啧,主人家心善,吩咐了,送你们一家团聚,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话音未落,目光已如毒针般射向巨石后的姜芷,尤其是她怀中的安平,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杀机,让姜芷遍体生寒,心脏骤然缩紧!他们连安平都不放过!这些畜生!
赵重山周身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冰冷酷烈到了极致,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要冻结!他上前半步,将姜芷完全挡在身后,一字一句,从牙缝中迸出:“动他们,你试试。”
矮壮汉子被那目光刺得心中一凛,但随即想到己方人多势众,对方又带着累赘,且赵重山明显有伤在身,胆气复壮,狞笑道:“试试就试试!给我上!除了那小崽子要留口气给主人瞧瞧,其他,格杀勿论!”
“杀!”周围黑衣杀手齐声低吼,刀光再起,从四面八方扑上!这一次,他们不再试探,出手皆是杀招,彼此间隐隐有配合,显然训练有素,绝非乌合之众!
“老耿,护住右边!小兄弟,左边交给你!”赵重山低喝一声,短刀一振,率先迎向正面冲来的矮壮汉子和其身旁两名杀手!他知道,擒贼先擒王,这矮壮汉子是头目,也是最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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