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弈!”崔寂极少像这般震怒。
“属下在。”风弈心口狂跳。
“若再敢让李玄烛踏入南殿一步,你提头来见!”
“属下知错!属下遵命!”
风弈此人,心细却也心软,加之侍从身份低于护法,他定然禁不住李玄烛的软磨硬泡。
崔寂是要让他明白,为尊上办事,其他不论,“忠诚”才是高于一切的。
他气冲冲返回药崖,醴芫见李玄烛没有一起跟来,就大抵能猜到,李玄烛并没有答应。
“其实我不该问他,不该再让他有什麽妄想。”崔寂饮了口凉茶,却仍觉心火难平。
“为何?他不是爱慕她吗?又为何不愿?”醴芫不明白,都是男女之情,为何李玄烛与崔寂不同,他竟不肯为爱慕之人亲身试药?
“他怎麽想,我不在乎。可夫人醒来後,定会知晓,谁替她做了试验。以她的性子,必然要承这份情,事後或许再过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所以?”
“我自断灵脉,入天络藤。”
“你……疯了?!”
崔寂不仅没疯,而且说这句话时,他的神色相当平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只有半副魂魄,被元始魔气寄生,又戴上了四兀锁,终其一生也只能茍延残喘般的活着。
他没法与师姐共赏山河,没法与她生儿育女,没法与她共老白头,师姐以心血浇灌他化形,恩深似海,可他能为师姐做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醴芫,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你是说,移星大阵?”
“九月初九,移星大阵。”
“尊上,事无绝对。若你留有灵根灵脉,又有四兀锁相保,只要还剩一口气,我都会想法子救你,可若你……”
醴芫说不下去了,没有人会在谋划大局之时,将自己置于死地。
“我若死了,也并非坏事。”崔寂忽然笑了,不知是苦涩多一些,还是释怀多一些,“她若知晓,我为她而死,定然再也忘不了我。”
“忘不了有什麽用?!你魂魄残缺,入不了轮回!到时魂飞魄散,她去哪里寻你?!”
醴芫话未说完,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等他再看过去,崔寂已然不见。
天界仙族大多与他一般,不动妄念,不起贪念,不生执念。
他看出崔寂入执,已是逆了天道,但他却不知该不该阻止,那毕竟是崔寂的“念”,只有他自己愿意放下,才算放下,旁人是帮不了也劝不住的。
然而崔寂没有丝毫犹豫,他飞至半空,周身金光隐现,数道灵流尖锐如刀,绕他飞旋,直至对准他灵脉各处。
他已想好,从哪几处斩断灵脉伤害最小,毕竟身为“明烛”,六日後,他仍得去修补结界。
刹那间,空中传来一声爆喝!
释出的灵流没入崔寂身体,他阖上双眼,张臂握拳,将周身灵脉尽数震碎!
识海中,元始魔气蛰伏已久,此番崔寂灵脉碎去,缚魔咒已近乎失效了。
魔气忽而实力大增,它大喜过望,正要试着操控崔寂,却发现崔寂没了灵力,什麽招数都使不出来。
“你做了什麽?!”
“我宁愿当个废人……也不入魔……”
“啊啊啊啊啊——!小子误我!小子误我!!”
崔寂昏过去前,给了识海中的魔气一抹轻蔑笑意。
天络藤训练有素,张开顶部藤口,如巨兽吞食般,将崔寂吞入了藤屋中。
藤屋中有了人,藤蔓便更加无所顾忌,像是争先恐後吸食人的血肉般,数十条纠缠的藤蔓,渐渐变成了数百条丶数千条,将崔寂紧紧缠裹于其中。
从醴芫的角度看过去,丘原上已经没了崔寂的身影,只有一大片怪异的藤,扭曲着丶挤压着丶争抢着,它不似凡物,而更像是……魔。
一个无辜的人,被当作了囚徒。
一个可怜囚徒,却要用自己的死,换所有人的生。
醴芫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他用手一抹,竟然流了满脸的泪。
他已不记得有几百年,还是几千年,都未曾流过一滴泪了。
可他仍然记得,林织影将死之日躺在病榻上,流了许多泪,他哭着说,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师妹,也对不起章女……
那时,醴芫并不懂他到底是何意,可占据了他的身体後,似乎也继承了他的感情——他觉得自己与他越来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