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缩在困阵里,北忘那番话像淬了冰,扎得它六神无主。
它团着身子,喉咙里滚出呜咽,一声接一声,空得没个底。
南灵立在一旁,始终没挪步。
她那双总像蒙着层薄雾的眼,忽然聚了神,朝困阵里的琉璃望过去。
她没看琉璃鼓胀的身躯,也没看它脸上哭花的假面。
那目光穿透琉璃周身乱晃的妖气,里头全是拧巴的心思,还有磨得人骨头疼的过往,直直扎进它识海最深处。
那儿堆着百年的死心眼和自欺欺人,把旧事盖了一层又一层,连琉璃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就在那团乱麻似的识海里,南灵捉到一点微弱的动静。
那动静,和眼前这疯魔的妖物,半分也不像。
不是那书生长成后扭头就跑的模样,也不是它对着铜镜换假面的疯态。
是个日头暖烘烘的午后,山根下的溪水边。
一只小狸猫,后腿受了伤,浑身沾着泥,缩在石缝里,出气多进气少。
一个穿粗布短褂的男娃,约莫七八岁年纪,轻手轻脚凑过去。
他眼里没有半分惧色,只剩疼惜。蹲下身,用小巴掌轻轻摸了摸狸猫湿乎乎、沾着土的脑袋。
“莫怕,小东西。”男娃声音软乎乎的,从怀里摸出半块粗面饼。
那是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掰碎了放在狸猫嘴边,“吃些吧,吃了就有力气了。”
小狸猫盯着他,又盯着饼,肚子饿得抽痛,终是抵不过,低下头小口啃起来。
男娃就蹲在一旁候着,时不时伸手,把它毛上的草屑拂掉。
饼吃完了,小狸猫精神头稍好了些,抬起头,眼里又湿又亮——是疼的,也是吓的。
刚好对上男娃的眼。
男娃笑了,伸出小指头,轻轻碰了碰它的眼角,声音里满是孩童的真纯:
“你的眼睛真亮。湿漉漉的,像我娘从前留的一块好石头。娘说那叫琉璃……对,就像琉璃,亮晶晶的。”
这是“琉璃”二字头回入它耳。
从一个人类稚子口中说出,半分虚情假意也无,就是单纯觉得好看,打心底里稀罕。
那时候它丑,脏,腿还瘸着,可男娃夸的是它的眼睛,是它本身,不是别的什么。
这段记忆真真切切,又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后来书生长大,见了它就躲,眼里全是嫌恶;
它自己也恨这身丑皮囊,一门心思钻牛角尖;
日日对着铜镜换脸,就想造一副顶好看的模样——这些事一层叠一层,把那个午后盖得严严实实。
到最后,连它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才是根由。
那份好,从来和脸面无关。
南灵“看”完这段记忆,没像往常那般说些冷冰冰的道理,也没想着劝什么。
她就从琉璃那团乱糟糟的妖气里,把这段藏得最深的旧事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