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落雪正消,岸边小庭梅较冬时已瘦了不少,落花流过,水中亦沾染了兰芷香气。
阿瑶脚腕的玉璆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艳极的红色衣袂散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摇晃,竟半点没有浸湿的模样。
晚娘定了定神和阿瑶见礼,轻唤她一声:“阿瑶姑娘”。
阿瑶回头发现是她,脸色就冷了下来,也不起身回礼,皱眉问她:“你不好好在房里待着,出来乱走动什么?”
晚娘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如此明显的不待见,思及自来京城后的冷遇,此刻便带了些委屈:“晚娘只是想出门透透气,并非有意打扰姑娘,若是晚娘有哪里得罪姑娘……”
话未说完,阿瑶将手里余下的鱼食一抛,翻身落地时红裙飞舞缭乱人眼:“你且闭嘴吧,只要你少在我眼前晃,问候我祖宗十八代都行。”
晚娘朦胧着泪眼抬头看去,少女已带着她初春惨淡绿意中唯一的一点浓烈颜色叮叮当当地跑走了。
她独自站在长廊的灰石板路上,才发现原来仲春是这样寂极。
阿瑶在青韶园里转了两圈,终于还是转身去了沈泉的书房,进门就见沈泉正俯案奋笔疾书。
阿瑶搬了自己常坐的凳子摆在沈泉旁边,趴在他背上乖巧地看他写字,被沈泉用头轻轻蹭了一下头发。
等墨干的时候,阿瑶突然问沈泉:“你说句话与我听好不好?”
她依旧趴在沈泉背上,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沈泉转身低头去看她的神情,温声道:“好啊,什么话?”
阿瑶认真想了一下:“你就说:‘晚娘是个大坏蛋!’”
沈泉失笑:“她又怎么招惹你了?”
阿瑶一下一下踢着自己的裙子,眼神飘忽:“没有,她就是……叫我看见了,出门乱走,还和我说话。”
沈泉低头同她讲道理:“她一个人离家千里,在京中举目无亲,不过是出来走走,也没有什么妨碍,你不理她便是了。”
阿瑶毫无征兆就哭起来:“我讨厌她你还替她说话,你觉得她委屈了,同情她了,觉得她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欣赏她了是不是?”
沈泉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问,但他是习惯了这些的,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个小妖怪,于是捧着阿瑶的脸,用她很喜欢的表情很喜欢的语气温声说:“我命都给你了,拿什么去欣赏别的姑娘?阿瑶你讲讲道理。”
阿瑶抱住沈泉的脖子,把眼泪都往他身上蹭:“我不讲我不讲,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不能觉得别人是好人,我最喜欢你了,我才是最好的人,他们都是坏人。”
沈泉的心被她哭软了一半,听了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更是没了脾气,柔声哄她:“好好好,阿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晚娘是大坏蛋,现在我就吩咐刘伯不许她再出自己的院子好不好?”
当晚,姒墨和沈道固难得又一次赏月。
倒也不是花妖和书生的激情褪去了,实在是姒墨和沈道固两个人快进得太多,人嘛,直接翻书尾就难免错过一些不重要的、香香的描写。
毕竟古语有云,能同时兼顾剧情流和那个什么香气的作者还是太宝贵了。
两人坐在晚娘小院的屋顶上,月色溶溶。
这间小院空空荡荡,别说床具桌椅,连树都没有一棵,连同晚娘这个人一样,在沈泉的记忆中面目模糊。
沈道固望着斜侧方钟灵毓秀的青韶园,忽然轻声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
姒墨转头看他。
“祖母为祖父一共生下了一子两女,我父亲死后留下我们兄弟三人,都是由祖母亲自抚育长大的。”
“两位兄长刚刚成年就去了外面做官,只有我与祖母相处最多。”
“祖母最喜欢绛蓝色,常劝祖父做事不要那么凌厉,会在祖父深夜忙于公务的时候为他沏一杯安神水。”
“那是祖母身体还好的时候。”他补了一句。
是夜,沈泉半梦半醒中感觉好像有什么轻轻拂过他的眉眼,有人在他耳边呢喃着什么,却始终不能听清。重新陷入梦寐前,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
醒来时阿瑶正枕着他手臂抬头看他,见他醒了,眉眼弯弯地问早。
沈泉摸着自己的脸,迟疑问她:“你昨晚可有和我说了什么?”
阿瑶撇嘴学他:“你昨晚可有和我说了什么?”她捏着沈泉的下巴,“沈大人昨晚不做人,诓着人说怪话,如今得了便宜还来卖乖。”
沈泉有心再问,可阿瑶总三两句把话岔开,只得亲近一番便匆忙上朝去了。
那梦便也不了了之。
姒墨站在墙角:……
又没听到。
怪我太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