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余光却看到了顺着自己漂亮衣裙流淌在地上的大滩血迹。
她眼前忽然很模糊很模糊,她有点泄气了。
世事终究不能总如她所愿。
众道士亦是伤痕累累,若是他们正面对敌可以打得过这只大妖,又何必与人里应外合,布下如此多的手段。
当下道士们严阵以待,防备着阿瑶最后一击,却见她怔愣过后,忽然脚尖点地,面色狰狞地将自己从长剑下贯穿而出,转身携了已经昏迷的沈泉飞离沈府。
这番变故道士们却是始料未及,若是逃走又为何非要带上一个死人一起。临水观观主当下以六爻推算沈泉下落。
沈泉醒来时是在一个山洞里,被十几个神色各异的道士围着。他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却发现竟然有些不适应自己的身体。
为首的老道士身上血迹斑斑,一边扶起他一边向他解释:“你刚刚回魂,和身体还不是很契合,回去养两个月自然便好了。”
沈泉想道谢,一时半会儿却发不出声音,老道士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几乎是立刻问他:“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
沈泉这才仔细回忆,发现过往之事虽然都还记得,却仿若大梦一场,不似是亲身经历一般。
他陷入回忆时,道士们也都静静等着他。几个伤势过重的道士互相包扎起来。
许久,沈泉觉得自己恢复力气说话了,迟疑着答道:“我从前仿佛被一妖物所惑,纠缠六年,险些送命与她。生死弥留之际幸得诸道长相救,却被那妖物卷来此处……再之后便是醒来得见诸位道长。”
他发现自己说到“妖物”时,众道士皆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可是叫那妖物跑了?”
老观主摇头:“那妖已魂飞魄散,你才因此能回魂。”
沈泉挣扎着跪谢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此乃救命大恩,沈某定永世不忘。从今以后诸道长便是沈府座上之宾,道长但有差遣……”
一个拿着半柄断剑的小道士忍不住打断他:“我们来时她已经……”
被观主拿眼一横,讪讪闭了嘴。
毕竟凡人怎么会知道,一只妖吸食凡人阳气日久,化为自身精血,若想以阳气反哺凡人,涉及到逆转天地秩序,唯有自散魂魄才能做到。
老观主又问他:“你可知那妖为何要卷你来此处?”
沈泉迟疑:“许是不死心,为了成功入魔?”
观主端详他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你既难得重生,当恪礼循法,回报天下,绝不可再轻贱性命。”
沈泉当即行叩拜大礼,口中称是。
大梦一场,沈司徒逐渐转醒。
姒墨和沈道固已经守在他的床边。
午后蝉鸣也懒,安神香仍在浓烈的阳光中盘旋着上升,屋子里很久都没有声音。
姒墨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有一些明白阿瑶了。
“阿瑶给你留了两句话,你还记得吗?”
沈司徒这才有了第一个动作,他微微抬眼看向姒墨。
“第一句,是她摘去长命锁那晚,她说为了能把阳气尽数还给你而牺牲自己也太蠢了,你总也要为她死一次才算公平。”
沈司徒缓缓点头:“是了,她一向如此任性。”
“第二句,她决定把你留给晚娘的那晚,她说从前总嫌弃凡人的一生太短,却原来这么这么长,长得令她嫉妒。”
姒墨道:“沈泉,阿瑶祝你多子、多福、多寿。”
乍暖还寒的午后,屋中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啜泣。
沈泉想起,阿瑶死的时候其实很美。
那天她还新染了丹蔻,穿着从妖灵之界取回的蜜合色留仙裙,葵丝披帛飘荡,海棠钗斜插,细嫩的脚踝下方两条栩栩如生的纸鱼仍在欢快地游着,铺散满地的银发发尾一点妖异的红。
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
那不是年少不知事时被蛊惑的一场荒唐。
在道士还没有来的那个午后,阿瑶对沈泉下了她此生最后一个术法。
她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沈泉,你只是中了我的妖术。”
不然,怎么会有连“佐药”都瞧不上的人心甘情愿为一只小花妖去死呢?
那日之后,司徒府里少了一个老头,崇虚寺多了一个老和尚。
世人只道沈司徒与夫人伉俪情深,夫人死后不出几日便出家为僧,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里还有一只小花妖。
花妖说:“可疼了,要你亲亲我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