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苏念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叫她,“延舟不希望那样。”
“他懂什么!”周婉华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是病人!他不知道什么对他最好!”
“他知道。”苏念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他知道继续治疗意味着什么。他知道最后几个月会是什么样子。他选择……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周婉华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苏念。
“你……你支持他?”她的声音在颤抖。
苏念闭上眼睛。支持?她怎么可能支持他去死?
但她想起陆延舟说那些话时的眼神——不是绝望,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接受。那种眼神,比任何痛哭流涕都更让人心痛。
“我……”苏念睁开眼睛,看着周婉华,“我尊重他的选择。”
周婉华松开她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然后,她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医生办公室。
苏念知道她要做什么——去求医生,去想办法,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信封。白色的信封,没有任何字迹,但边缘已经被她捏出了皱痕。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区,在一个角落的椅子上坐下。窗外是苏黎世的街道,车流如织,行人匆匆。世界还在正常运转,没有人知道,在这栋楼里,有一个生命正在倒计时。
她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页纸,陆延舟的字迹:
念念: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或者,至少离那一天不远了。
先,对不起。为过去所有的事,再说一次对不起。虽然我知道,对不起改变不了任何事。
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一些没机会当面说的话。
第一,我爱你。不是现在才爱,是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了。只是我太蠢,太骄傲,太自以为是,以为感情是可以控制的东西。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伤你太深。
第二,别为我难过太久。我的死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选择。三年前捐肝给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别有任何负担。
第三,关于忘忘。告诉她我爱她,但不要让她活在我的阴影里。如果她问起我,就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永远爱她。等她长大了,再告诉她真相——告诉她,爸爸做错了很多事,但爱她是真的。
第四,关于你。
念念,好好活下去。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
温言是个好人,他爱你,而且他懂得怎么爱人。如果我走后,你对他有感觉,给自己一个机会。你值得被好好珍惜,被温柔对待。
如果不想开始新的感情,也没关系。但至少,要让自己快乐。去完成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你曾经说过,梦想在普罗旺斯有一片花田,在那里养老。我在南法买了一块地,不大,但够你种满薰衣草。产权文件在陈默那里,等我走了,他会交给你。
最后,记住: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候,想起你,我就觉得人间值得。
很遗憾,没能陪你走更远的路。
但你要走很远,看很多风景,过很好的人生。
别回头。
陆延舟
信纸从苏念手中滑落,飘到地上。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哭,没有尖叫,只是静静地坐着。
原来这就是他的安排。
安排她的未来,安排女儿的记忆,安排他自己的退场。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为她好,却从不问她想要什么。
苏念弯腰捡起信纸,仔细地折叠好,放回信封。然后她站起来,走回陆延舟的病房。
推开门时,她听见周婉华的声音,激动而尖锐:
“我不管!我要转院!我要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你不能就这么放弃!”
陆延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温言站在床边,为难地看着周婉华:“伯母,以延舟现在的身体状况,转院的风险太大,可能路上就……”
“那就在这里治!用最好的药!做一切可能的治疗!”周婉华几乎是吼出来的。
“妈。”陆延舟睁开眼睛,声音很轻,但让周婉华瞬间安静下来。
他看着母亲,眼神平静:“签了吧。”
周婉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温言手中的文件——《放弃激进治疗同意书》。
“不……”周婉华摇着头,后退一步,“我不签……我死也不签……”
“那就我签。”陆延舟说,看向温言,“帮我拿笔。”
温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上了笔。陆延舟颤抖着手,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歪斜,但清晰可辨。
周婉华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