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攥着轮椅的推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窗外的阳光好得刺眼,透过医院走廊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苏黎世已经入秋,但今天的天气像是夏天最后的回光返照——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阳光热烈得几乎灼人。
这样的天气,适合野餐,适合散步,适合所有与生机有关的事情。
而不适合推着一个只剩三个月寿命的男人,去完成什么“最后的心愿”。
“念念,走吧。”陆延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虚弱但清晰。
他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毯,瘦削的身体几乎要陷进椅子里。为了这次外出,他特意换下了病号服,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那是苏念很久以前给他买的,当时他说颜色太暗,一次都没穿过。
现在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像挂在一具骷髅架上。
“医生说,最多两小时。”苏念的声音干涩,“而且必须全程吸氧。”
陆延舟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感激的笑容:“两小时够了。谢谢你……肯陪我去。”
苏念没有回应这个感谢。她推着轮椅走进电梯,看着金属门上映出的两个人的影子——她站着,他坐着,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像极了他们这十年的婚姻:她永远在追逐,他永远在远离。
只是现在,位置颠倒了。
电梯缓缓下降,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陆延舟的呼吸很浅,氧气面罩下传来轻微的嘶嘶声。他的眼睛盯着电梯楼层数字的变化,眼神平静得可怕。
一个知道自己死期的人,竟然可以这样平静。
苏念想起三天前,医生在办公室里的那句话:“陆先生,以您目前的情况,如果不出现奇迹,最多还有三个月。而且后期会很痛苦。”
当时陆延舟只是点了点头,问:“三个月,够我做完想做的事吗?”
医生愣住了。
“我想陪女儿去一次动物园,想和……和我前妻好好说几句话,想看看苏黎世湖的秋天。”陆延舟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苏念心上,“三个月,够吗?”
医生红着眼眶说:“我们尽量。”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外出”。医院特批,医生随行,救护车在楼下待命。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告别彩排。
电梯门打开,陈默已经等在大厅。看见他们出来,陈默快步上前,接过轮椅:“陆总,车准备好了。”
“让我来。”苏念没有松手。
陈默看向陆延舟,陆延舟微微点头。陈默退到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念推着陆延舟走出医院大门。
阳光瞬间倾泻而下。
陆延舟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这口气里大半是氧气。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表情,像是要把这阳光、这空气、这活着的每一秒都吸进肺里,刻进骨髓。
“真暖和。”他轻声说。
苏念没有接话。她推着他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商务车,司机已经放好了轮椅斜坡。上车时,陆延舟的身体晃了一下,苏念下意识地扶住他的手臂。
那么瘦,瘦得她一只手就能圈住。
陆延舟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谢谢。”
苏念迅松开手,像是被烫到。她绕到另一侧上车,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车里空间很大,他们之间隔着足以再坐两个人的距离。
车子启动,驶向苏黎世湖。
苏黎世湖在秋日阳光下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湖的碎钻。天鹅悠闲地在湖面游弋,远处有帆船点点,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陈默和司机在不远处守着,医生坐在另一辆车里待命。湖边这段步行道被临时清场,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部随时准备应对意外的轮椅。
苏念推着陆延舟在湖边慢慢走着。轮椅的轮子压在碎石路上,出沙沙的声响。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水汽的清凉,吹动了陆延舟额前稀疏的头。
他已经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深邃——虽然现在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念念,”陆延舟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吗?我们结婚第一年,也来过这里。”
苏念的手顿了一下。
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记。
那是她二十五岁生日,她求了他很久,他才答应陪她来苏黎世湖散步。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挽着他的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未来的规划:要生两个孩子,要养一只狗,要每年都来这里看天鹅。
当时陆延舟是怎么回答的?